莫洵醒了過來。


    睜著眼睛一時不想動。


    帝流漿帶來的沉睡沒有宿醉的惡心頭痛,隻有一股懶洋洋的舒適。


    然而他不得不動,門上印著一個晃來晃去的影子,章楊文雖然被蘇澤淺解救了,但還是不敢進莫洵的房間。


    莫洵歎了口氣,強迫自己調整狀態,撣平衣服上的皺褶,開門出去。


    “怎麽了?”


    莫洵的一聲詢問讓毫無準備的章楊文蹦了起來,他大受驚嚇:“莫、莫大人!”


    站得稍遠的章尹文也一臉緊張。


    莫洵反思了下自己的行為:“之前,抱歉了。”


    姐弟兩個哪敢接受他的道歉,一個勁的擺手,迅速轉移話題——榕樹發芽了。


    穿過榕樹層層疊疊的粗壯氣根,最粗壯的一支主根緊貼著樹幹的位置上,冒出了一支碧色的嫩芽。


    碧色如玉,在一片暗沉沉的棕褐中格外醒目。


    不遠處的青色法陣中,李木被擋在最後一道屏障前。


    莫洵問:“阿淺呢?”


    “幫您搬書房去了。”章楊文迴答。


    莫洵猛地看向他,一雙黑色的瞳孔轉為赤金——


    如劍般的神識猛地穿透了章楊文,石章妖精被釘在原地,恍惚中聽見了本體開裂的聲音。


    “莫大人!”在章尹文的驚叫聲中,章楊文變迴了石頭印章,一道細細的裂紋劃過全身。


    莫洵用神識看見了全部經過,淩空一抓把章楊文拋進他姐姐手裏,不用說,這是讓章尹文溫養他的意思,石章成精後,裂紋也是可以修複的。


    莫洵眼中金色褪去,表情卻依然緊繃:“我沒有讓白送鑰匙過來。”


    他抬手一揮,招出藏在水中的聯絡水晶:“白!”


    沒有迴音,不管莫洵怎麽唿喚,那頭都沒有迴音。


    男人聯係老王確認,後者正在出任務,完全不知道山裏出了什麽事。


    “你們兩個留下看家,不管發生什麽,都不要開門。”莫洵側過頭吩咐章尹文。


    章尹文很想說她和章楊文根本沒有開門的權利,但看著莫洵的表情她什麽都不敢說,隻是用力點了下頭。


    莫洵轉過頭,隔著法陣問李木:“你來做什麽?”


    男人是法陣的製作者,實力碾壓陣眼持有者蘇澤淺,他的聲音毫無疑問的透了過去。


    李木迴答:“我做了個夢,夢裏李家老祖宗讓我來報恩。”


    莫洵想,真巧,我也做了個夢。


    榕府榕樹貫通陰陽,溝通一個人和一隻鬼的夢境不在話下。


    但前提是……莫洵看了眼榕樹……它還活著。


    他夢見自己一手拉扯大小姑娘,最後鋪開十裏紅妝送她出嫁。莫洵仔細看了看李木的臉,年輕人遺傳了他父親的不修邊幅,半長不短的頭發亂七八糟,仔細看卻能發現他一張臉極清秀,和莫洵夢中的姑娘有七八分相似。


    夢裏姑娘對莫洵說:“他是李家最後一個了,他不會有後人,莫大人您就好好利用吧。”


    男人不明白為什麽李木沒後人,卻相信姑娘的話,也明白為何李木絕後,李家就絕後,在活在古時的姑娘的觀念裏,現在隻有李木這支才能算她的後人了。


    “看來你知道了不少東西。”


    “榕府的恩,是要你用命報的,一旦進來了你就不能再出去,你不再是李林的兒子,不再是天師,隻是榕府的人。”


    “好好想想,我不逼你。”


    李木出現在這裏,肯定是信了夢中的話,李家的恩人是山中之神,這件事雖然快遮不住了,但莫洵還是得盡可能的隱瞞。


    如果李木猶豫,不願意,男人一個封印就能解決問題。既然他承諾了保護李家人,就不會強迫他們做什麽。


    李木沒有猶豫:“我沒意見。”


    這句話出口,誓言便成立了。


    應言之力自天而降,落在莫洵和李木身上。


    莫洵打開了法陣,這迴他沒有再遮掩容貌。


    李木看見那張既熟悉又陌生的臉,不由的往後退了一步。


    後退無疑是出於恐懼敬畏,但李木在行動的時候其實根本不清楚自己在恐懼敬畏些什麽。


    莫洵臉上沒什麽表情——或許就是這與李木印象中的莫洵截然不同的神色讓年輕人潛意識的感到了危險:“很驚訝,你不是已經猜到了嗎?”


    “猜測和被證實間還是有距離的。”李木迴答。


    莫洵的下一句是:“出什麽事了?”


    李木:“我做了個夢……”


    莫洵不耐煩的打斷他:“實話。”


    一個夢絕對不會讓李木這麽快的到榕府來。


    李木頓了下:“我入定見夢,醒來後發現老爸不見了,他本該在我旁邊打坐的。蒲團上隻有一張字條,說我爸被鬼王帶走了,讓我去西南大山。”


    “可你卻來找了我。”


    李木:“我們的目標是一致的,你要打敗鬼王,我要救出父親……不打敗鬼王,這迴把我爹救出來了,下次再被抓呢?”


    “我打敗鬼王的時候,你父親或許早死了。”


    李木:“所以……請求您……”


    明明是來投誠,卻在提出要求,李木為自己不齒,請求說不出口,隻能深深的彎下腰去。他沒有哪一刻向現在這樣痛恨自己的弱小。


    莫洵深深的看著他,看著他彎下去的脊梁。


    男人受過無數人無數次的跪拜,此刻的李木卻給了他別樣的觸動……為什麽?


    或許因為他姓李吧。


    那是從久遠曾經保留到現在的不多的溫暖記憶,那是一份不曾隨著時間流逝而改變的善良與堅持。


    “走吧。”莫洵收迴目光,“反正順路。”


    他書房裏的東西雖無靈智卻是靈寶,其中不少已經成了神靈的指代,一旦移動便是神靈巡遊,有固定的路線,聚集萬靈的西南大山是必經之路。


    蘇澤淺禦風而行,從榕府到另一個城市的小區不過是彈指間的事。


    莫洵家的鑰匙早就遺失了,但普通人的防盜門哪裏攔得住現在的蘇澤淺?


    年輕人掩飾性的做出拿鑰匙的動作,往鎖眼一送,收放自如的靈力鑽進去,旋開了機關。


    莫洵的鄰居聽見開門聲探出頭來:“喲,小蘇啊,好久不見啦。”


    蘇澤淺轉頭向他問了個好。


    老鄰居總覺得蘇澤淺有哪裏不一樣了,又說不上來:“小蘇又帥啦,老莫呢?好久沒看見他了,去哪兒啦?”


    “師父身體不太好,現在和我住一起。”蘇澤淺臉不紅心不跳的說著,“我迴來給他收拾些東西。”


    老鄰居真心實意的關心:“身體不好?病了?”


    蘇澤淺含糊道:“不是什麽大問題,但冬天嘛,還是要注意點。”


    老鄰居點頭:“沒錯沒錯,是要注意點,老莫也上年紀了……有你這麽個徒弟真好啊。”


    閑扯了兩句,鄰居讓蘇澤淺“先忙”,迴了屋子。


    年輕人隨便包了幾件衣服鎖門出去,一轉到視覺死角便動用符咒,偷偷從窗戶翻了迴去。


    在普通人麵前隱去了身形的太歲在書房外顯性,他試探的伸出手往書房裏探去,才越過地板瓷磚的分割線,指尖便被燒焦了。


    矮個子臉上沒有多少痛苦的神色,揚了揚手指,對蘇澤淺說:“看來我沒法陪你進去了。”


    太歲對書房的移動知之甚詳:“你會禦空,也走過莫大人撕裂空間的通道,但書房裏的東西隻能按固定軌跡移動,當移動到榕府的時候拔出鑰匙,書房就能降下了,很簡單。”


    “途中你會看見很多神奇的地方,守住心神,看著就好,不要動搖。”


    “最後,祝你旅途愉快,我迴榕府等你。”


    說完,太歲隱去了身形。


    完全不是鑰匙形狀的黑色木頭和莫洵書房中的家具一個顏色,一個質地,蘇澤淺掃了兩眼就找到了鑰匙該放在哪兒——鑰匙長得和書櫃門把手一模一樣。


    他比劃了下,卸下了書櫃上左側門把手,把鑰匙插了上去。


    光紋綻放,金色佛蓮與紅色彼岸花交替開放,嚎哭的鬼魂,猙獰的異獸,慈悲的佛陀在書房的小小空間內如煙雲聚散。


    整個書房都在變化。


    黑色的木質家具拆解重組,博物架的擋板和書櫃隔板嚴絲合縫的拚起來,椅子腳和桌腿首尾相連……線裝書與擺件重新擺列,依次飛進家具零件組裝出的——


    ——馬車。


    沒有馬,馬韁卻懸空,漂浮著微微搖晃,仿佛邀請蘇澤淺握上去。


    采光良好的書房不知什麽時候黑了下去,黑色的馬車在黑暗中清晰可見——它確確實實的在發光。


    年輕人謹慎的坐上車夫的位置,握住韁繩。


    耳邊仿佛有馬匹的嘶鳴聲響起,蘇澤淺仿佛看見了一匹駿馬揚起前提——


    然後風猛地劇烈起來。


    周圍的黑色褪去,日光灑落,蘇澤淺發現自己在高空中,腳下是莫洵住的老舊小區,然而很快,小區變成了芝麻小的一點,整個城市盡收眼底,山川、河流,城市布局,從高處俯瞰便是某種圖騰。


    蘇澤淺想看的更清楚些,於是他的視野就變了,城市布局顏色變淡,地層深處光芒流轉的大陣清晰呈現。


    年輕人沒來得及仔細研究那玄奧的金色大陣,馬車就已經載著他飛到了另一座城市。


    地層中金色脈絡延展,璀璨無比,如同流動的金礦,又如同——傳說中的龍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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