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序漸進從來不是蘇澤淺的風格,讓他慢慢來,他恐怕一輩子都走不下去。


    年輕人深吸一口氣,屏住唿吸,幾步跨下台階,刮骨的疼痛從腳底漫過腰部,濺起的水花打在臉上胳膊上,有種被燒穿的錯覺。


    劇痛讓蘇澤淺沒法站穩,莫洵一抬手就夠到了他。


    師父太了解自己的徒弟,蘇澤淺的性格裏有種不死不休的倔強,撞得頭破血流也不放棄的堅強,讓他如同一塊頑石,被打磨得日益璀璨。


    蘇澤淺完全站不住,整個人都掛在莫洵身上,他死死咬著嘴唇,不讓自己叫出來。


    莫洵攬著蘇澤淺,往水更深的地方淌過去,他能感覺到蘇澤淺渾身都在顫抖,但現在不是心疼的時候。


    當知道蘇澤淺曆了雷劫之後,他就打算這麽做了,榕府裏的這眼溫泉淬煉*,運氣好能脫掉*凡胎,直接淬出仙人骨。


    這樣的轉變要承受的痛苦也可想而知。


    但人都是貪心的,鬼同樣做不到出塵,莫洵希望蘇澤淺更強大,活得更長久,那麽必須經曆現在的痛苦——這已經是一條捷徑了。他問蘇澤淺願不願意,是在掩飾自己的急切,莫洵不願意逼迫蘇澤淺做什麽,但他確實沒有想過如果蘇澤淺迴答“不願意”該怎麽辦。


    好在蘇澤淺還是他認識的那個蘇澤淺。


    他說願意。


    水已經漫過肩頭,蘇澤淺咬破了嘴唇,血順著下巴滴落。


    莫洵伸手去抹,沾著溫泉水的指尖卻激得蘇澤淺一顫,牙齒更深的陷進嘴唇。


    莫洵隻能說:“疼就叫出來,這裏除了我沒人會聽見,不丟人。”


    蘇澤淺不理,把頭埋在莫洵肩窩,像是不想讓師父看見自己臉上狼狽的神色,又像是這樣就能減輕些疼痛。


    莫洵把頭往另一邊側了些:“或者你咬我也行。”


    蘇澤淺從齒縫裏憋出一個字:“不。”


    “阿淺你聽好了,不管多痛千萬不能暈過去知道嗎。”莫洵不管手上的水會不會讓蘇澤淺痛,把年輕人的腦袋抬了起來。


    “這一池子是忘川水。”洗凡世塵埃最相宜,拿捏不得當卻會把人的魂魄也給衝走,含著善意又脫不開*惡念的靈魂,何嚐不是肮髒的呢?


    黑發男人看著臉色煞白,瞳孔收縮的年輕人說,“暈過去了就醒不了了。”


    忘憂草沒讓蘇澤淺忘記,天雷也劈不死他,蘇澤淺身上有莫洵也解釋不了的現象,男人把這些都歸結為蘇澤淺的氣運。


    於是他敢鋌而走險把蘇澤淺拖下這潭溫泉。


    蘇澤淺喘息著:“……忘……川……?”


    “奈何橋下水,三途川,隨便怎麽稱唿,陰間唯一的一條河。”


    “忘川……是、熱的?”


    蘇澤淺的喘息聲越發大了,難以忍受的疼痛讓他下意識的開始掙紮——控製力的削弱同樣是人開始不清醒的標誌。


    莫洵明白蘇澤淺說話是為了轉移注意力:“對我來說不是。”


    在莫洵的感知裏,忘川水的冷的,如同世間每一條河流。


    他問蘇澤淺:“你在樂齋練劍,把自己弄成那個死樣子,沒現在痛嗎?”


    當時你是怎麽撐下來的?


    蘇澤淺斷斷續續的說,當時他想著劍招,思考著劍魂出劍的路數,沒空去想身上的傷,也就不覺得多痛了。


    也就是轉移注意力。


    現在無關緊要的對話顯然沒那麽好的止痛效果。


    蘇澤淺依然在咬自己的嘴唇,皮肉翻卷,鮮血淋漓。


    莫洵微微一低頭,吻了上去。


    蘇澤淺驀得睜大了眼睛。


    柔軟溫暖的事物在他嘴唇上細細描摹,帶起一陣麻木的疼痛。


    不自覺顫抖的牙關,沒有意識的咬了下去。


    莫洵“嘶”得一聲往後仰頭,舌尖上破了個口子,滿嘴的血味,既有蘇澤淺的,也有自己的。


    蘇澤淺看見莫洵豔紅的唇色,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麽,緊張的咽了口唾沫,血腥味經過咽喉,突然就失去了血的形質,變成精純的力量。


    這力量和莫洵以口渡給蘇澤淺的不同,更純粹,更霸道,微薄的一絲,便帶來被侵略的疼痛感。


    蘇澤淺想起老王的話,莫洵是化了形的鬼,眼前黑發男人的形體是純粹的力量的集合,他的存在本身便代表著巨大的消耗。


    蘇澤淺看著莫洵,心裏冒出三個字來——真奢侈。


    年輕人想著等他從這池子裏上去,就要讓師父迴去殼子裏。現在,要好好得多看兩眼,怎麽舍得暈過去。


    莫洵舔了舔嘴唇,蘇澤淺眼中的貪婪讓他眯起了眼,男人用危險的神色盯著掛在自己身上的人,沉聲道:“靈力運轉周天,加快循環——給自己找點事做,別暈過去。”運轉靈力時暈過去,莫洵也能立刻察覺。


    蘇澤淺緩緩的扯起嘴角,是一個持久的笑容:“好。”


    靈力運轉,疼痛隨之加倍,吞吃入腹的,屬於莫洵的那絲力量遊走著,試圖約束忘川水在經脈橫衝直撞的靈氣。


    那絲力量太少了,杯水車薪。


    莫洵的手貼上了蘇澤淺的後腰,磅礴而兇狠的力量從外部幫助蘇澤淺馴服忘川水的靈力:“跟著我走。”


    蘇澤淺咬著牙,輕微的點頭,他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然而他臉上的笑意不落,唿氣的時候,牙關張開,那笑容就顯得張狂,和他平日裏的冷清迥異。


    蘇澤淺痛得發木,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靈力運轉上,他的視線直直盯著莫洵黑發下露出的一小塊白色皮膚,溫熱的鼻息噴吐,直把莫洵臉頰染上粉紅。


    年輕人的腦袋擱在莫洵肩膀上,水珠從他臉上滑落,打濕莫洵白色裏衣肩膀那塊兒的布料,布料色澤暗淡,銀線暗紋反而明顯起來。


    那不知是汗還是水蒸氣的水珠漸漸由透明轉紅,蘇澤淺全身的皮膚都開始開裂,血液湧出來,由一開始的鮮紅,轉為近於黑的暗紅色。


    白色布料吸血漲透,銀色暗紋中流轉起金光。


    莫洵淺淺皺著眉,表情隱忍,他身上全是蘇澤淺的血,那血印在白衣上如同一朵朵盛放的花。


    而花確實開放了。


    豔紅的花朵展開纖細如蛛絲的花瓣,繞出精致的弧度,一瓣一瓣重重疊疊,開得妖妖嬈嬈,青色筆挺的花杆上沒有一片葉子。


    花葉兩不相見,是為彼岸花。


    黃泉路上唯一的點綴淩空開在忘川水上,圍繞著兩個男人像是漂浮的荷葉。


    血腥味越發的濃了,莫洵黑色的眼珠中心顯出金色,瞳孔拉長,漸漸變成獸瞳的形狀,男人仿佛被什麽誘惑著,埋下頭,深深吸了口氣,舌尖一探,卷起蘇澤淺傷口湧出的血珠咽了下去。


    一道驚雷落在榕府結界之上,直直指著莫洵,小臂粗的閃電是完完全全的黑色,昭示著天道非同一般的怒火!


    那道雷沒能擊穿榕府的結界,卻讓莫洵猛然驚醒,眼中金色斂去,男人愣了一秒,舔了下嘴唇——血的味道變了。


    這就是成了。


    按在蘇澤淺後腰的手能感覺到皮膚下靈力的流轉,年輕人還有意識,莫洵喊了兩聲阿淺,沒等到迴答,蘇澤淺也快到極限了。


    男人不再猶豫,拖著蘇澤淺上了岸。蘇澤淺喉嚨裏呻.吟一聲,眼瞼顫動,從類似入定的狀態中迴過神來。


    一迴神,他就察覺某個男人又在扒自己衣服。


    蘇澤淺:“師父……”一聲唿喚半截卡在喉嚨裏,沒有任何準備,身體仿佛泡進水裏的幹海綿,開始瘋狂的吸收外界的靈氣。


    莫洵把蘇澤淺扒了個光溜溜,然後退遠了些:“你難道想讓衣服長進肉裏?”


    靈力瘋狂湧動,形成了一個肉眼可見的漩渦,漩渦中心是閉著眼,盤腿而坐的年輕人,他身上的深可見骨的傷口飛速愈合。


    修複的過程持續時間很短,蘇澤淺睜開眼,渾身上下再沒有一道傷痕,年輕人全身皮膚溫潤晶瑩,仿佛上好的白玉。


    莫洵丟過去一件衣服:“行了,現在穿上吧。”


    還是一件白衣,材質卻和之前的裏衣不同,如果是之前那件是普通的棉布衣服,那現在這就就是揉了真絲織的,觸.手柔韌清涼。


    “這件衣服上繡有防禦符籙,是件法器,你等會兒出門,得挨三道雷。”


    “修煉是逆天而行,所以會被天道劈,改換資質,讓一個本不能升仙的人有了升仙的可能,仙人太多老天爺很煩惱,不想接受新住戶,更要狠狠的劈。”


    蘇澤淺問:“現在我是什麽什麽資質?”


    莫洵笑:“比人類好一點,比仙人差一點。”


    蘇澤淺沒有淬出仙骨,因為底子太弱,積累不夠。莫洵並不覺得遺憾,一來,做人不能太貪心,二來,現在的蘇澤淺距離登仙也就一步之遙,雖然這一步,不是那麽好邁過去的。


    換了個資質,蘇澤淺和榕府外的天師在本質上有了區別,接下來行事更加方便。莫洵簡潔的向蘇澤淺講了下要他做什麽。


    “你出去後先把雷劫接了。”莫洵對蘇澤淺說,“然後先別和天師們煩,讓他們能退多遠退多遠。”


    “怎麽了?”


    “挨雷劈這事拖不得,拖越久雷的威力越大,我也得趕快去把我的雷給領了。”


    “為什麽你也要曆雷劫?”


    莫洵看了蘇澤淺一眼,移開目光:“因為我用了血食……我喝了你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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