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洵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說蘇澤淺什麽?”


    身體先於意識行動起來,莫洵打開門走了出去。


    一踏出榕府封印,樂齋結界的破碎,小靈山的震蕩——祥福寺的結界裏有莫洵的手筆,一一反饋了過來。


    保護著劍仙劍魂、佛宗聖地的結界是那麽精密,破碎的姿態完完全全的將當時的動蕩反饋給了莫洵,男人一時間邁不出腳。


    他想了想蘇澤淺在幻境中展現出來的實力,又算了算劍魂結界內流逝的時間,腦子裏冒出來的想法是——


    心靈感應都是屁話。


    蘇澤淺出了那麽大的事,他一點感覺都沒有!


    至於其他的,男人根本不敢想下去。


    莫洵既氣且怒,滿心憂慮徹徹底底被掩蓋了,於是周身的氣勢極其可怕。


    天師們看見榕府開門先是一喜,既而看見裏麵走出個人影又是一驚,最後定格的是怖,榕府門外一群天師都被莫洵的威壓壓趴在地上。


    修為最高的鍾離勉力抬頭,看見的依然是道黑色人影,是男是女,是胖是瘦,如雲山霧罩看不分明。


    隻看了一眼,就覺得眼睛刺痛,沒法睜開。


    莫洵的威壓是無聲而凝滯的,所以當另一股較為弱小的力量,攜著雷聲飛來時,每一個人都意識到了他的到來。


    雷聲降落,無聲威壓陡然一鬆,天師們立刻抬頭,隻見天空之上,一人踩著飛劍降落,一片雷雲追在他身後!


    榕府門前那道黑色的影子一揮袖——寬袖非常好辨認——有風自下而上刮起,風不劇烈,卻讓人覺得空氣瞬間稀薄,難以言說的力量在那一揮袖間被送到天上,雷雲被擊碎成絮狀,雲間閃電在空中炸裂,沒能落到人身上。


    踩著飛劍的人落在榕府門口,稍微踉蹌了下,很快站直。


    一襲袈裟,滿身血汙,天師們完全是從他滿是煞氣的靈力猜測他的身份——


    “劍修?”


    他們所知道的劍修隻有一個人。


    “……蘇澤淺?!”


    或許是蘇澤淺的人對著那道他們看不清的黑影沙啞開口:“我來了。”


    天師們看見,來人話音落下,人形黑影散去,那明顯是個人類來者順順當當,簡簡單單的邁進了榕府大門。


    有機靈的跳起來就想跟上去,然後被無形封印狠狠彈迴來。


    這意思誰還會不懂。


    “榕府真的有主……”


    “主人是……是、蘇澤淺嗎?”


    天師們看見的是道影子,蘇澤淺看見的是莫洵。


    在年輕人的視角裏,師父看見他後,狠狠一皺眉,用按捺著憤怒的口氣說:“進來!”


    隨後一甩袖就往裏走。


    做徒弟的自然跟上,等他踏過門檻,大門在他背後關上,莫洵才轉過身,氣急的質問:“你怎麽把自己弄成這樣?!”


    蘇澤淺眨了眨眼,一滴血從睫毛上落下:“因為我不想遲到。”


    年輕人嚐試著像小時候那樣去抓莫洵的衣袖:“師父,別生氣。”


    莫洵總覺得小時候蘇澤淺沒這麽服過軟認過錯,但年輕人的話確實讓他的火氣消下去大半,他一把把站都站不穩的年輕人扯過來,一手揚起就要往下打:“該打屁股!”


    然而看著懷裏血糊糊的人手掌怎麽也落不下去。


    而此刻蘇澤淺也到了極限,半倚在莫洵身上不聲不響的暈了過去。


    感覺到手臂上重量的變化莫洵哭笑不得:“這是放心了,不死撐著了……小兔崽子,反了天了。”


    語氣裏怒火已經一絲不剩,滿滿都是慶幸。


    隻要沒被劫雷劈得魂飛魄散,莫洵就能把人救迴來,而蘇澤淺現在……離命懸一線還有段距離。


    蘇澤淺人瘦瘦長長,身高隻比莫洵差了那麽一點兒,此時暈過去了,莫洵想把人扶著也困難。做師父的想了下,覺得公主抱這個動作從名字到實踐都比較適合姑娘,於是把人往身上一背,往室內走去。


    把人往背上扔的時候,莫洵看到了蘇澤淺背著的劍。


    那把劍平淡無奇,劍柄樣式還沒莫洵給他的那把好看,然而……


    莫洵用肩膀架住蘇澤淺,把手伸向那把劍。


    滋啦——


    男人手還沒碰到劍柄,電弧似的銀光彈出,在莫洵手心留下月牙形的焦痕。


    莫洵收迴了手:“我待會兒要給他脫衣服上藥。”


    劍嗡鳴一聲,飛進屋子,躺在正對大門的平頭案上。


    莫洵笑一聲:“倒是會選地方。”


    說著他背著蘇澤淺轉了個彎,進入裏室。


    蘇澤淺迷迷糊糊醒來的時候,覺得身上哪裏都痛,又痛又使不上勁,非常難受。


    視線模糊,他眨了眨眼——依然模糊著。


    身體不受控製的感覺很糟糕,年輕人嚐試著活動胳膊。


    立刻有聲音傳來:“別動。”


    蘇澤淺還沒徹底清醒,腦子轉不太過來,下意識的循著聲音轉過頭去,就看見了莫洵。


    隔著模模糊糊的視線,黑發黑眼的男人朦朦朧朧,長發鴉羽一般披散在肩膀上,垂眼的動作讓他的睫毛顯得格外的長。


    濃重的黑色讓眉目舒展的男人顯得皮膚白皙,不是那種病態的蒼白,而是——


    皎皎如明月。


    腦子不清不楚的蘇澤淺腦子裏冒出了這麽句話。


    混混沌沌的年輕人還把它給說了出來。


    莫洵動作一頓,抬眼看蘇澤淺:“你說什麽?”


    蘇澤淺維持著不清晰的呆愣,直直地看著莫洵:“真漂亮。”


    年輕人的聲音依然是沙啞的,沙啞到莫洵被電擊似的一麻,他當然知道蘇澤淺的“漂亮”說的是什麽。


    莫洵輕輕拍了拍蘇澤淺的臉,一臉的若無其事:“阿淺,你醒了嗎?”


    手上的藥膏因為這個動作黏到了蘇澤淺臉上,莫洵順手給徒弟臉上的傷口抹了藥:“敗家子,再這麽折騰自己,師父的藥庫都要被你掏空了。”


    蘇澤淺木愣愣的,沒反應。


    莫洵看著滿臉刮痕的蘇澤淺,一笑:“本來你也漂亮,現在可不漂亮咯。”


    “繼續睡吧。”說著他伸手蓋上了蘇澤淺的眼睛。


    用了點手段把蘇澤淺弄睡著,莫洵繼續上藥的大工程,沒了那雙亮晶晶的眼睛盯著,男人不自覺得唿出一口氣。


    榕府裏隻有古時的長袍,莫洵給蘇澤淺上完藥,翻出件白色單衣給他穿上,整理好袍角,蓋好被子,莫洵轉身出去準備向章家姐弟交代些事情,走到門邊又折迴來,掏出袖子裏的玉佩,給蘇澤淺戴上。仔細端詳了會兒,才舉步離開。


    蘇澤淺再一次醒來時已是月上中天。


    身上又麻又癢——他就是被難受醒的,年輕人感到自己的手被什麽壓著,一轉頭,看見了莫洵:“師父?”


    這聲稱唿出來,莫洵就知道蘇澤淺是真醒了。


    坐在窗邊捧著書看的男人垂頭看了蘇澤淺一眼:“別抓傷口。”


    睡夢中的蘇澤淺無意識的去抓撓,所以他才按住了年輕人的手。


    蘇澤淺點了下頭,輕微一個動作讓脖子上的肌肉拉扯著疼。


    然後是一聲肚子的轟鳴。


    莫洵一愣。


    蘇澤淺身體一僵,臉上浮起紅暈。


    莫洵略帶茫然的表情證明他是真的沒想到這茬,榕府裏沒吃的。莫洵立刻想到了外麵的天師,天師肯定有吃的,隨即又想起蘇澤淺是個曆了雷劫的人。


    “劫雷洗精伐髓,現在的你不能再吃凡間穀物。”


    從來都是先練到一定修為,辟穀了之後才會曆雷劫,蘇澤淺卻反了過來,因為曆了雷劫,所以不得不辟穀。


    莫洵無語了一瞬,與其在說給蘇澤淺聽,不如說是在自言自語:“這裏沒有辟穀丹。”


    原材料倒是能湊出來,做做也不費事,那點時間餓不死蘇澤淺。


    不過……


    想到“皎皎如明月”,“好漂亮”,莫洵覺得辟穀丹不用急,讓兔子去山裏慢慢拿是個不錯的選擇。


    莫洵的視線落在蘇澤淺臉上,年輕人覺得那眼神十分的……不懷好意。


    蘇澤淺:“師父?”


    “等傷好了,就又變迴我漂亮的小徒弟了。”


    蘇澤淺雲裏霧裏:“師父?”


    莫洵:“你不記得了?”


    蘇澤淺:“記得什麽?”


    莫洵笑了,高深莫測,誌得意滿:“很好。”


    從來隻有他撩撥徒弟的份,哪能讓徒弟來撩撥自己。


    “我沒辟穀丹,但你現在經不得餓。”這是實話,“在辟穀丹之外,還有一個辦法。”


    蘇澤淺:“什麽?”


    莫洵俯下身,撬開蘇澤淺因為緊張而緊抿的嘴,一口氣渡了過去。


    物老成精,人登天為神,而仙,這個總是跟在神後麵的字,卻是天生資質。唯有一出世便是天上人的才能被稱為“仙”。


    莫洵是鬼,鬼中仙。


    他的一口精純靈力讓蘇澤淺由內而外的暖起來,經脈間劈劈啪啪,一個個關竅被打通。


    一口氣渡完,莫洵起身拉開距離,臉上一派正經:“不餓了吧?”


    蘇澤淺:“……”


    蘇澤淺腦內已經被“道貌岸然”刷了屏。


    道貌岸然的鬼仙離開床榻:“不會餓暈了就來泡個藥澡,給你抹的藥隻能治外傷。”


    離床不遠處,一隻浴桶冒著熱煙,蘇澤淺的視線剛剛一直被莫洵擋著,所以沒看見。


    蘇澤淺默默無語,準備照做,卻發現自己根本連從床上坐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年輕人有不好的預感。


    果然,他聽見了莫洵的笑聲:“行了,我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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