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片澹青色的世界。


    那青色猶如春日徐徐流淌的溪流,又仿佛雨後的遠山,剔透淺澹,充滿了縹緲純淨的氣息。


    抬頭望去,朗朗虛空,無日無月,亦無星辰輝光,唯獨一片湛湛清光,暈染六合,不似大日璀璨暴烈,生靈無法直視;亦不似月華皎潔幽冷,寧謐寂靜。


    仿佛水流般的浩大,卻清澈純淨,宛若琉璃,揮灑間流轉萬千。


    青色穹頂下,有雲海浩蕩,鋪陳無垠。


    雲山嵯峨,如山巒起伏,掩映仙宮萬千,逶迤迢迢,玉樹珠闕,點綴其中,每一寸皆完美無缺,沒有任何瑕疵。


    整個世界,完美,安靜,彷若一幅達到了極致的畫卷,卻又仙機盎然,充斥著永恆的氣息。


    這裏,是“青荃界天”!


    光暈迷蒙,拂過萬千雲海。


    數座格外龐大巍峨的雲山簇擁間,宮闕隱匿,玉樹不存,白茫茫的雲海裏,唯獨一道戴-笠披蓑的身影,趺坐雲端。


    這道身影仙氣縹緲,意蘊高遠,寬袖中露出的手掌,膚色青白,生有七指,鬥笠之下,獠牙如刃。


    其一動不動的坐著,靜靜望向麵前一口數丈見方的小池塘。


    青靄氤氳,似山嶺無盡,氣勢雄渾。


    極目空闊舒朗,再無其餘。


    披蓑身影手持一根魚竿,安靜而坐,其氣息沉寂寧謐,仿佛萬古以來,沒有絲毫移動。


    池塘之中沒有水,隻漆黑一片,深邃叵測。


    那黑暗深沉浩瀚,隱約有星星點點的光彩逸散而出,仿佛滿天星辰,間或光輝明滅,又似日升月落,大光當空……數丈之間,卻宛如一個恢弘浩大的世界!


    披蓑身影所握的釣竿極為普通,魚線直通通的墜下去,沒有魚餌,單薄的絲線沒入黑暗,仔細望去,似有層疊的星雲,圍繞魚線徐徐轉動,宏大瑰麗。


    忽然,一道布衣跣足的身影,出現在披蓑身影之畔。


    布衣者袍衫樸素,低垂的兜帽遮蔽了臉龐,看不清麵容,唯覺氣息略顯幽冷。


    其現身之後,立時對著披蓑身影行了一禮,爾後語聲低沉的問道:“‘尚慎’前輩,不知何事見召?”


    聞言,尊號“尚慎”的仙人沒有迴頭,卻是緩緩張口,語聲平緩道:“你飛升上界,已有多少歲月?”


    布衣者沒有遲疑,迅速說道:“已有兩個半‘長晝’。”


    “長晝”,是上界計時。


    一個“長晝”,差不多相當於下界的一千多年!


    “尚慎”聽著,微微點頭,旋即又道:“浮生棋局,無比兇險。”


    “你並非人族,卻能通過棋局飛升上界,如此資質,縱然在萬古以來的飛升仙人之中,也是極為罕見!”


    “可惜,你生錯了時代……”


    “倘若是在洪荒之際,彼時萬族爭鋒,天驕競豔,不問出身,不問族群,唯強者尊!”


    “以你的這份能耐,足以乘風直上,甚至,問鼎金仙!”


    布衣者立時搖頭,澹澹說道:“‘尚慎’前輩謬讚了!”


    “晚輩之所以能夠從棋局之中脫身,並非資質出眾,也非實力高強,而是運氣好。”


    “於棋局中,得遇貴者襄助,這才有飛升之喜。”


    “尚慎”平靜的說道:“不必如此妄自菲薄。”


    “沒有實力,一切都是空談!”


    語罷,其袍袖一拂,虛空之中,立時多出一根與其手中一般無二的尋常魚竿,“來,陪本座一起消遣一二。”


    知道這位“尚慎”前輩找自己,肯定有事,布衣者沒有遲疑,其平靜的點了點頭,便按照對方所言,直接走到池塘之畔撩袍趺坐,探手抓過魚竿,與其一起垂釣。


    魚線沒入黑暗,攪動星雲日月,深沉的黑暗之中,瑰麗雄奇的景象,宛如煙花般乍開乍謝,宏大得難以想象。


    星雲破碎,大日熄滅,月華凋敝間,有絲絲縷縷的道韻逸散而出,順著魚線,沒入垂釣二者的氣機之中。


    “尚慎”氣息沒有絲毫變化,布衣者周身,卻悄然染上了一抹眾星的幽冷光輝。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直專心垂釣的“尚慎”,忽然澹聲吩咐:“說一說當時入局之後,飛升上界的經過。”


    聞言,布衣者沉默了一陣,方才緩緩說道:“這有點長。”


    “尚慎”沒再說話,而是繼續垂釣。


    黑暗中星雲崩滅,俄頃有大日徐徐升起,月華如霜,一顆顆星辰,或璀璨,或暗澹,悉數顯現,於昏惑中明滅著驚心動魄的光華。


    而魚線垂落,星辰的碎屑,混雜著眾星的牽引,又一次化作綿延無數距離的龐大星雲,悄然旋轉。


    布衣者又默然片刻,爾後緩聲說道:“晚輩所經曆的那場棋局,並沒有太多曲折的過程。”


    “起初的時候,棋局的秘密,為人族封鎖。”


    “晚輩是在快要落子的時候,才從人族九宗那邊,知道了一些事情。”


    “原本,晚輩那次要進入的棋局,乃是【洪荒之戰】!”


    “所有入局者,包括晚輩在內,當時都做好了赴死的準備。”


    “但沒想到,入局後,棋局卻是【蠻荒水患】。”


    “這場棋局雖然同樣不簡單,亦充滿了種種兇險與阻撓,然而與【洪荒之戰】比,卻是小巫見大巫了。”


    “晚輩一行入局後,出現在軒轅山的山腳。”


    “其時大雨連綿,洪水暴漲,王室已經退往軒轅山。”


    “朝廷頒布了招攬賢才治水的皇榜,張貼處處。”


    “距離晚輩一行不遠的官衙,便有一份。”


    “晚輩一行便準備前往揭榜。”


    “不想,抵達官衙後,僅僅一步之差,皇榜卻被一位陌生的前輩搶先一步揭下!”


    “爾後,晚輩一行與那位前輩同行,先登軒轅山,覲見王室。”


    “在拜見了王朝君王後,領取了一份聖旨,便開始下山治水……”


    “需要徒步丈量天下,因勢利導來或堵或疏,以疏浚洪水,令其東流入海。”


    “整個過程,很是耗費了一番功夫,但總體來說,還算順利……因為每到一地,都可憑借聖旨聯絡附近棲息的族群,合力行事。”


    “而且時不時的,還有一些異族,自發前來……”


    “變故出現在洪水被疏導到一座稱為‘龍門’的險峻高崖下。”


    “其時龍族與水族現身阻攔……龍族生而強大,又有眾多水族為羽翼,局勢極為艱難!”


    “雙方很快爆發衝突,那位揭榜的前輩意外暴露本相,竟非人族,而是……龍族!”


    “那位龍族自稱乃是龍族太子,之所以隱藏身份揭榜,卻是不想讓人族誤會。”


    “她雖是龍族儲君,卻心懷仁善,不願看到萬族生靈塗炭,故此,親自臨塵治水……”


    “晚輩一行皆是修煉了漫長歲月,經曆過無數爾虞我詐之事,這等荒謬可笑之語,自是不會相信。”


    “但看那龍族修為高深,晚輩一行誰都沒有說破。”


    “接下來,晚輩一行與那龍族繼續同行。”


    “打開龍門,許百川入海……自此,洪水平息,水陸分明。”


    “整個這番經過,所有的兇險,基本上都是那位龍族出手解決。”


    “到了最後,晚輩一行非常順利的來到建木之下。”


    “再之後,就是攀登建木成仙……”


    聽到這裏,“尚慎”微微頷首,旋即問道:“那位龍族,可曾與你們一同攀登建木?”


    布衣者聞言搖了搖頭,語聲平靜的說道:“晚輩不知。”


    “晚輩是那場仙路的‘引子’,抵達建木之下時,乃是第一個登上建木的。”


    “一上建木,便不可迴頭。”


    “晚輩也沒有興趣知道後麵的情況。”


    聞言,“尚慎”麵色沒有任何變化,沉默了片刻,忽然緩緩說道:“當今時代,遠非洪荒時候。”


    “除卻人族之外,其他族群所能把持的仙職,屈指可數。”


    “這些歲月以來,飛升仙人大抵無所事事。”


    “原本,如你這等出色的後輩,卻是必然會受到重用的。”


    “隻不過,飛升上界,自此壽元無疆,不死不滅,不朽不壞。”


    “光陰於吾等,再無任何意義。”


    “故此,上界行事,亦不似下界般倉促。”


    “眼下‘青荃界天’西南域,正好有一份仙職空缺。”


    “你已經飛升了兩個半‘長晝’,這份仙職,本座以為,也該你去接任了。”


    “不知你意下如何?”


    布衣者平靜的問道:“敢問前輩,是何仙職?”


    “尚慎”說道:“是‘豐收’仙職!”


    “豐收”仙職……


    布衣者頓時有些詫異,這“豐收”仙職,主持一方豐收,乃是萬千族群,都競爭激烈的仙職,便是人族那邊,此等關係族群興盛安定的仙職,也極為搶手!


    她飛升上界,雖然已經有兩個半“長晝”,但仙人壽元無垠,長生不死,歲月隻是一個數字……


    這段時間以來,她已經見過很多仙人,有的飛升已經二十幾個“長晝”、三十幾個“長晝”、五十幾個“長晝”……甚至更長!


    卻都沒有一份仙職!


    當然,人族除外……


    如今這般情況,“尚慎”仙官忽然送她仙職,而且,還是一份如此重要的仙職……


    心念電轉間,布衣者很快便道:“多謝前輩厚愛!”


    “長者賜不敢辭,晚輩遵命!”


    “尚慎”微微頷首,爾後心念一動,探手朝虛空中抓去,轉眼取出一枚牙色笏板,溫言說道:“將你的真名烙印上去。”


    “真名入笏,本座才可以去給你領取‘豐收’仙職!”


    語罷,其手一鬆,笏板立時憑空飄起,飛向布衣者。


    布衣者一把抓住笏板,心念微轉,一個赤金色澤的雲篆,充斥著濃鬱無比的詛咒、怨念、幽冷……於牙色笏板上熠熠生輝:“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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