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血月如鉤。


    蓊鬱藤蔓猶如薜荔,密密麻麻的覆蓋了整個村落。


    低矮的地堡之間,有街巷交錯。


    此刻,猩紅月華下,人群來往匆匆。


    村口守衛執槍而立,氣息完美無瑕,神情戒備。


    驀然,不遠處空間微微波動,一道金甲染血、明眸含水的身影,悄然出現,正是“空朦”!


    她剛剛現身,無數手段,已經紛紛掃過,確認無誤之後,蠢蠢欲動的眾多殺伐,又迅速沉寂下去,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兩名守衛望著她金甲上縱橫交錯的痕跡,以及通身尚未散去的血腥氣息,皆是肅然一禮。


    右側那名守衛看了眼她身後,頓了頓,還是問道:“銀薑他們……?”


    “空朦”微微點頭,說道:“銀薑前輩,還有我的兩位同伴,都已戰死。”


    右側那名守衛輕歎一聲,卻沒有繼續詢問,而是讓開道路。


    “空朦”走進村中。


    村子裏跟她初來時的情形,一般無二。


    一名名凡人忙忙碌碌的身影裏,夾雜著八十一劫大乘來去如風的蹤跡。


    所有人都顯得行色匆匆,根本無瑕關注他人。


    不過短短數日光景,“垂宇”、“象載”、銀薑……皆已隕落,隻留她獨自踏上前往村長所居屋舍的路徑。


    “空朦”心潮起伏,不知不覺間,已經走進了獨門小院之中。


    麻衣老者趺坐堂前,正自閉目養神,察覺“空朦”前來,其睜開眼,望了眼她身後的空空蕩蕩,神色卻沒有太多變化。


    人族孱弱,漫長歲月裏,常為他族血食。


    想要擺脫血食的身份,想要真正屹立此方天地之間,犧牲,是必不可少的。


    從“牠”到“她”。


    族群已經蹚過了無數血淚,這條屍骸累累的道路,隻要能夠通往人族的輝煌時代,所有代價,都是值得!


    麻衣老者早已見慣生離死別,此刻眼波都沒有任何動搖,隻平靜的問道:“此次任務,情況如何?”


    “空朦”定了定神,說道:“此戰,大勝!”


    麻衣老者麵色頓時鬆弛下來,道:“說一說具體經過。”


    “空朦”說道:“銀薑前輩帶著我們前去匯合點……途中遇見了樽前輩,以及樽前輩的同伴……”


    “銀薑前輩、‘垂宇’、‘象載’皆已隕落。”


    “‘孤渺’在討伐‘噬心譎’時身負重傷,後與其爭道獲勝,已然得到了‘噬心譎’的仙職。”


    “其被一位前輩帶去參加斬建木的任務,故此未曾返迴村子。”


    麻衣老者微微點頭,爾後說道:“我知道了。”


    “此次討伐幽冥,你辛苦了。”


    “接下來幾日,你可以在村中好好休養。”


    “一些修行資糧,我會讓人送過去。”


    聞言,“空朦”立時搖頭,說道:“前輩,幽冥任務之後,還有兩個任務。”


    “其一是護送;其二是斬建木。”


    “現在我已經完成了入幽冥的這個任務。”


    “想要知道,護送這個任務,具體是什麽?”


    麻衣老者望著她,目光略顯幽深,語聲平澹的問道:“你想接這個任務?”


    “空朦”點了點頭。


    麻衣老者沉默了片刻,爾後說道:“由於一些特殊的原因,這個任務,現在提前了。”


    “任務,從昨晚便已開始。”


    “今晚與明晚,這三個夜晚,都可以接取這個任務。”


    “你剛剛完成了入幽冥的任務,如果要接護送這個任務的話,最多隻能休息一日,便要立刻出發!”


    “至於這個任務是什麽。”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頓了頓,麻衣老者方才繼續說道,“提醒你一下,不要太勉強自己。”


    “四十九劫,一樣可以成仙……”


    聽到這裏,“空朦”童孔微縮,立時知道,這個任務,跟道劫有關!


    心念電轉間,她迅速說道:“前輩,我不用休息!”


    “我要立刻參加這個任務!”


    麻衣老者微微頷首,說道:“你稍等片刻,人馬上就要到了。”


    “空朦”應道:“好!”


    旋即,她垂手而立,耐心等待。


    麻衣老者閉上眼,似繼續養神。


    血月微移,帝流漿浩浩蕩蕩的傾瀉之中,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卻見數名氣息完美的大乘打頭,大步而入。


    在他們身後,則跟著一名名毫無修為的凡人。


    這些凡人,好幾個“空朦”這兩次出入都曾見過,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皆穿著便於行動跟勞作的裋褐,神色堅毅。


    走在最前麵的大乘行至麻衣老者身前,躬身行禮,沉聲說道:“村長,今晚動身的凡人,悉數來齊。”


    “共計二百七十四人。”


    “都是父精母血、正常妊娠而生,未曾使用任何修士手段。”


    麻衣老者微微點頭,目光自那些凡人身上掃過,沒有發現什麽異常,旋即站起身:“跟我來!”


    他沒有走出小院,而是直接走進了這座地堡的內室。


    所有修士都非常平靜的跟在他身後。


    凡人之中,幾個年歲尚小的孩童,卻多少露出些許好奇與激動。


    此方歲月,縱然孩童,也不得清閑,從會走路起,便被手把手的教導,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他們偶爾可以玩耍的時間,也要用來練習狩獵、采藥、治傷之類的技藝。


    不過,孩童的天性難以抑製,從記事起便生長這方村落,少不得抓住一切空隙,到處嬉戲“探險”。


    而麻衣老者所在的這座院落,毫無疑問是這座村子的禁地。


    他們對這裏好奇已久,如今能夠親自進入……


    心念未絕,卻見麻衣老者進入跟外間一樣陳設簡陋的內室之後,絲毫沒有停下腳步的意思,直接朝著一堵空蕩蕩的牆壁行去。


    他的身影泡沫一樣,融入了那堵看似極為堅固的牆壁。


    眾人紛紛跟上。


    “空朦”心中微微詫異,以她的眼力,卻也完全沒有看出這堵牆後的手段。


    她夾在人群裏,朝牆後行去。


    沒有任何阻礙,也沒有任何異常,仿佛跨過了一片空氣,她已然出現在一條幽暗深邃的甬道之中。


    這條甬道,顯然位於地下,從周遭痕跡來看,屬於半天然半人工。


    上方的洞頂,有石鍾乳參差而垂,宛如巨獸的利齒。


    洞壁每隔近百步,有被五花大綁的交人幹屍跪伏在側,顱頂鑿開洞穴,純白火焰,熊熊燃燒,驅散黑暗。


    光芒冉冉間,整個甬道,四麵八方,都有密密麻麻的雲篆明滅。


    靜謐、平和、清淨……的微光不斷閃爍,然而,甬道深處,卻有一股狂暴無比的氣息,猶如無形的兇獸,冷冷匍匐,似等待著眾多人族,進獻血食般走入其血盆大口之中。


    麻衣老者腳步不停,帶著一行人行走在陰暗的甬道裏。


    踏、踏、踏……


    整個隊伍無人開口,一時間,除卻細微的唿吸聲外,隻能聽到腳步聲的迴蕩。


    須臾之後,眼前豁然開朗,甬道盡頭,出現了一座地底大廳。


    這座大廳非常開闊,四壁釘著一頭頭交人幹屍,火光輝煌,照得廳中亮若白晝。


    大廳的地麵被刻意平整過,宛如一片廣場。


    廣場後,則是一道漫長的丹墀。


    丹墀上方,有高台矗立,其樣式古樸,祭壇之上,漆黑火焰,熊熊燃燒。


    焰光如墨潮洶湧,卻有一方氣息滄桑的麵具,懸浮火光之中,仿佛孤舟棲息海麵,隨浪濤沉浮跌宕。


    那麵具神情猙獰,兇惡如妖鬼,散發出實質般的暴戾與煞氣,兇煞氣息似怒潮滾滾,順著高台一路流淌下去,充塞整個大廳,外溢至甬道。


    驚鴻一瞥間,“空朦”似看到麵具之下,連接著一道猩紅血影,不過,定睛看去,仿佛隻是眼花了。


    村長至丹墀下站住,微微垂首,沉聲說道:“討天之伐,何惜金甲!”


    話音方落,高台上的漆黑火焰瞬間一滯。


    下一刻,火光大盛!


    墨色狂湧,瞬間吞沒了整個高台,湧下丹墀,氣勢兇猛,原本明亮的大廳,轉眼間陷入昏惑。


    麻衣老者袍衫獵獵,神色平靜。


    彈指之際,墨色在其麵前三步的地方,穩穩止住。


    漆黑火光猶如噴泉,將那張兇惡麵具托下丹墀,送到了麻衣老者的麵前。


    麻衣老者神情鄭重的伸出雙手,從黑火之上,拿下了那張麵具,而後轉過身,對著方才那名為首的大乘說道:“矩,上前來。”


    那名為“矩”的大乘立時大步上前,微微躬身:“村長。”


    麻衣老者抬手,將那張麵具,覆上了他的麵龐。


    那張麵具剛剛觸及矩的臉,原本暴戾殘虐的氣息,頃刻間煙消雲散,猶如滴水入海,與矩的氣息,完美融合。


    與此同時,麵具之上,現出一道道瑰麗怪誕的紋路。


    這些紋路斑斕豔麗,順著麵具的邊緣,滋生出密密麻麻的細小觸須,仿佛海底的水藻一般,徐徐招搖。


    陰冷、幽暗、混亂、邪惡的氣息,一點點沁出。


    麻衣老者澹澹吩咐:“下一個。”


    其話音落下,黑火之上,毫無征兆的,再次出現了一張與剛才一般無二的麵具!


    第二名大乘上前躬身,麻衣老者同樣為他戴上了麵具。


    跟矩一樣,第二名大乘戴上麵具後,麵具同樣呈現出非常古怪、幽冷的紋路,這一次,紋路延伸出一團團的物事,猶如蛛絲,黏膩的沒入虛空。


    這位大乘的氣息,同樣化作幽冷、混亂……


    然後是第三名大乘、第四名大乘……


    很快,就輪到了“空朦”。


    “空朦”走上前去,望著村長再次從黑火上取下一張新的麵具,正要給她戴上,“空朦”忽然出聲問道:“前輩,這麵具有何效用?”


    麻衣老者簡短道:“不會在混沌中迷失。”


    說著,他將麵具戴到了“空朦”臉上,麵具甫接觸“空朦”的臉,一股陰冷之意傳來,旋即,所有的冷意,以及麵具的觸覺,便消失的一幹二淨。


    “空朦”感到,自己似乎什麽都沒有戴上,那張麵具,就在接觸到她的刹那徹底不見。


    隻不過,她的整個人,卻感到了一股玄妙的變化。


    仿佛是整個浸入了一口冷泉,神魂道體,都前所未有的清醒、冷靜。


    麻衣老者不再看她,而是望向她身後的人族:“下一個。”


    “空朦”立時朝旁邊讓開,走到已經戴上麵具的大乘身畔。


    沒多久,所有人族,無論是修士還是凡人,都戴上了一張兇惡怪誕的麵具。


    那些凡人戴上麵具之後,跟修士一樣,麵龐為麵具遮蔽,仿佛劇毒之物般的奇詭紋路,順著邊緣滋生出種種手爪、觸須、豎童……氣息亦變得陰冷森然。


    殘存的半壁交人幹屍,頭頂火光熊熊,卻似也照不亮這方大廳的幽暗昏惑。


    麻衣老者掃了眼所有人,見沒有遺漏,頓時沉聲說道:“此次任務,因故提前,關係重大!”


    “爾等此行,千萬小心。”


    “為了族群,一定要保護好同行凡人!”


    眾多大乘紛紛垂首:“是!”


    麻衣老者點了點頭,不再說話,而是轉過身,單手探出,五指成爪,猛然抓向覆下丹墀的黑火!


    磅礴仙力,汩汩流淌而出,催動這一台熊熊烈火。


    黑火霎時間沸騰如煮!


    墨色翻湧,似怒海狂瀾,原本止步於麻衣老者身前的火光,轟然大盛,一刹那遍布整個大廳。


    星羅棋布的交燈沒有任何抵抗之力,原本光明堂皇的大廳轉瞬陷入一片黑暗!


    須臾,黑暗如同退潮般一點點收束。


    廣場、丹墀、高台……漸次顯現,其最終歸於高台之上,恣意燃燒間,一張猙獰麵具,載沉載浮。


    寬闊廳中空空蕩蕩,除卻麻衣老者外,再無任何人影。


    麻衣老者此刻氣息極為虛弱,被大日真火烤成黧黑的麵龐,都透出幾許蒼白,他整個人的血肉,似亦枯萎了些許。


    每次打開這條祭火之路,幾乎都要耗盡他全部的仙力。


    確定所有人族都已送走,他沒有絲毫遲疑,立刻原地坐下,運轉功法,抓緊時間恢複。


    好一陣後,麻衣老者的氣息稍有恢複,他便站起身,朝外行去。


    接下來,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他來不及等仙力全部恢複。


    黑火熊熊,吞吐麵具,周遭交屍如林,純白火光映襯下,寬敞大廳中火焰躍動,黑白分明,怪誕荒謬。


    麻衣老者的身影很快消失不見。


    ※※※


    黑暗如同實質,從四麵八方洶湧而來。


    縱然是修士的手段,也完全無法看穿這濃鬱的昏惑。


    地麵坑坑窪窪,砂礫摩挲的動靜,夾雜著蛇蟲鼠蟻爬過的窸窣,連綿不絕。


    一個個竊竊私語響徹耳畔,仿佛是情人呢喃的低語,又似親長殷切的叮囑,也像是半夢半醒間的幻覺。


    那話語不清晰,仔細聆聽間,猶如萬千鋼針齊齊插入腦中,難以言喻的痛楚,令生靈幾欲瞬間湮滅。


    “空朦”等人突兀的進入這片黑暗,肩頭皆是微微一沉,仿佛擔負上什麽重任一般,整個身體,都沉重了幾分。


    他們似穿行在漆黑的水域裏,黑暗中有無數視線,實質般掃過整個隊伍,來來迴迴,惡意深厚。


    各種各樣細微的,怪誕的,恐怖的動靜,此起彼伏。


    嘈切聲聲,如春蠶食葉,幾欲鑽入他們的腦殼,將他們從內裏完完全全,吞噬殆盡……


    幽冷、昏暗、混亂、邪惡、墮落……的氣息,鋪天蓋地。


    似乎隻要修為稍弱,便會立時心神失守,墮化為毫無靈智的瘋魔!


    但就在此刻,麵龐之上,一陣陰冷森然之感,倏忽傳出。


    在關鍵之際,拉住了人族及及可危的神智。


    所有人族,包括凡人在內,迅速穩住心神!


    見到這一幕,“空朦”立時明白了剛才麻衣老者話中的意思。


    眼下沒到白天,她身上,還有人王的賜官,修為氣息,完美無瑕如“仙”,自然是不受此地影響。


    隻不過,除了她跟那些八十一劫的大乘之外,那些凡人,毫無修為,若是沒有麵具,隻怕一個都活不成!


    此外,這個地方……很像後世盤涯界的永夜荒漠!


    正思索之際,為首的矩開口問道:“‘空朦’,此番討伐幽冥,戰況如何?”


    聞言,其他人族,紛紛朝“空朦”望去。


    黑暗裏他們看不分明,但眸中期盼之意,濃鬱如實。


    “空朦”簡短說道:“‘應聲譎’、‘哭譎’、‘笑譎’、‘噬心譎’、‘說夢譎’……此五‘譎’皆已伏誅。”


    “其中‘應聲譎’與‘噬心譎’的仙職,為我人族所得。”


    “其他‘譎’,雖有殘存,但都元氣大傷,短時間裏,再也無法繼續迫害我人族。”


    “好!


    !”話音方落,人群之中,立時爆發出一聲喝彩。


    所有人族,一掃片刻前的沉鬱,皆激動無比的討論著:“‘哭譎’伏誅,我娘肚子裏的弟弟妹妹出生,便都能活下來了!”


    “‘笑譎’伏誅,老子以後豈不是想笑就笑?哈哈哈哈哈……”


    “還有‘說夢譎’……這該死的邪祟……我有個兄長,就是因為睡覺的時候,將封口的布條扯開,不知道說了什麽夢話,便被‘說夢譎’所害……”


    “我最恨的還是‘噬心譎’!我有個同伴,他父母家人皆被墮仙所殺,為了報仇雪恨,他自幼刻苦練功,明明……明明都已經是大乘了,卻因‘噬心譎’而死……到死都沒有殺得了害死他全家的墮仙……”


    “哈哈哈哈哈……‘應聲譎’……‘應聲譎’……終於死了!


    !我好恨!


    !”


    “當初我年幼無知,在地裏摔了一跤,不敢哭,便喚了一聲‘娘’,想讓她抱我,她也是愛子心切,立時應了,誰知道……”


    哭聲、笑聲、快意的咒罵、咬牙切齒的發泄……黑暗的沉鬱,似亦為之退避。


    須臾之後,炬沉聲開口:“好了!五‘譎’伏誅,尚有其他‘譎’殘存。”


    “邪祟殘害我族無數歲月,這筆血債,非趕盡殺絕,無以追討!”


    “爾等若是還想親自為血親、為同伴、為族群報仇雪恨,便速速收束心神,莫要在混沌中迷失!”


    “從現在起聽我指揮。”


    “我與椋在前,室,你跟宵篋殿後,其他人護衛左右……記住,一定要護好凡人!”


    “凡人按照老弱列隊。”


    “幼童居中,青壯次之,老者、弱者在最外圍。”


    “一切以族群為重!”


    這般時候的人族,早已習慣了隨時隨地麵對生死,戰陣之道,皆有傳授。


    聞言,母需詳細指點,很快按照矩的意思列隊完畢。


    矩迅速檢查一番,確認無誤,微微點頭:“時間緊迫,立刻出發!”


    眾人應道:“是!”


    很快,隊伍在矩的帶領下,朝前行去。


    “空朦”與數名大乘守在隊伍的左翼,金甲隨動作熠熠生輝,在黑暗中折射著星星點點的光芒,其周身仙力鼓蕩,戒備周遭。


    行了一段路之後,一切如常,原本的肅殺,頓時有所鬆弛。


    走在隊伍最中間的凡人,忍不住三三兩兩,小聲商議:“區伯,你怎麽也來了?”


    “我年八十有三,已然無法再為族群誕育子嗣,近日頭暈眼花,亦無法再為族群製作甲胃了……思來想去,不如賭一把。若是成了,也能繼續為我族出把力;若是不成……卻也沒什麽損失。”隊伍之中,一名走在最外圍的白發老者撫著長須,笑嗬嗬的解釋,“我父母親長,都是外族豢養的血食,早已葬身在不知道哪個墮仙的腹中。”


    “唯獨我被人族救迴,教授文字,開化為人,又庇護我有這數十年安穩歲月。”


    “可惜我根骨不佳,否則,也不必拖到現在,再無其他報效族群之力,方才走上這條路……”


    其餘凡人聽著,都是若有所思。


    區伯望了眼隊伍最中間的垂髫兒童,卻也有些不解:“小果兒,小土兒,你們兩個,怎也來了?不是說,得再過兩年?”


    那叫“小果兒”的女童小聲說道:“村長伯伯跟我娘說,有個好兇好兇的大墮仙下界,現在所有村子,都有著暴露的可能……與其讓我們等待最合適的年歲,不如早點去……免得萬一有變……”


    “這樣啊……”區伯若有所思,歎了口氣,沒說什麽。


    隊伍沉默了一陣,又有一個青年凡人小聲問身側的同伴:“你若是成了,你想去哪裏?”


    那同伴說道:“我自然是迴來的,你呢?”


    那青年凡人猶豫了下,道:“迴來……也不是說咱們村子不好,但我一直聽著人王那邊的事情,想去皇都看看……”


    同伴道:“都是為族群出力,在哪裏都無妨。我兄長去世,留下兩個侄子,待我教養他們能自立了,也想去‘天生’真人麾下……”


    聽著他們的話,不遠處,有凡人插口道:“‘天生’真人?我也想去投靠真人,到時候,咱們一起!”


    “我想去投奔‘重溟’尊者……”


    “聽說‘素真’尊上那兒也缺人手……”


    “可是‘素真’尊上隻要女子……”


    “那我就去‘相懸’祭主那……”


    凡人不敢嘈雜,語聲皆壓到極為低微。


    隻不過,對於修士來說,這低微之聲也聽得清清楚楚。


    “空朦”心中沉吟,“天生”真人,自然是天生教的開派祖師;“重溟”尊者,亦是重溟宗開派祖師;“素真”尊上……這位料想是本宗開派祖師。


    至於“相懸”祭主……卻是從未聽聞……


    正思索間,她倏然轉頭,望向某個方向。


    下一刻,其他大乘,亦紛紛戒備。


    吼!


    !


    一聲充滿了痛苦與憎恨的咆孝,密密麻麻的陰寒氣息,從四麵八方圍攏而來。


    混亂、墮落、邪惡、暴虐……的氣息如潮水席卷,刹那震蕩整個這方天地!


    沒有任何遲疑,“空朦”立時出手……


    轟!


    !


    ※※※


    洪荒。


    皇都。


    宮城,偏殿。


    終葵烈高踞上首,目光透過旒珠間隙,靜靜望向下方的玄衫人影。


    麵對人王問話,裴淩點了點頭,當即沒有隱瞞,立時說道:“是我!”


    終葵烈氣息平靜,似是早已猜到。


    他接著問道:“奪走金烏的那位,也是你?”


    裴淩再次點頭。


    終葵烈沒有意外,其目中神色,漸漸凝重起來,又道:“萬仙會上,當眾違逆天綱,引出天劫的,肯定也是你。”


    裴淩又一次點頭。


    此次幽冥之行,他也用仙術召下過天劫,終葵烈自是可以猜到,萬仙會上引下天劫的,也是他……


    這個時候,終葵烈說道:“一件事,是巧合。”


    “兩件事,可能也是巧合。”


    “但三件事……”


    “你不是這個歲月中的人族,最好,盡快脫身。”


    “卷入那四位的爭鬥,不是什麽好事。”


    聞言,裴淩微微點頭,迅速說道:“‘離羅’仙……‘離羅’墮仙,已經允諾過我,三日之後,帶我前去建木成仙,返迴原來的歲月。”


    “三日之期,現在已經過去兩日,還剩最後一天。”


    “隻要這一天沒事,我便可以安全脫身……”


    聽到這裏,終葵烈眉頭頓時一皺,立時語聲低沉的截口道:“來不及了!”


    “‘離羅’墮仙,是諸天萬界的‘無垢態’,亦是天道的秩序化身。”


    “‘離羅’墮仙若是沒有開這個口,你尚且可以從建木登仙,返迴原來的歲月。”


    “但現在……”


    “隻要你從建木登仙,便是選擇了‘離羅’!”


    選擇“離羅”?


    什麽意思?


    裴淩心中疑惑,立時問道:“敢問人王前輩,這麽做,會有何種後果?”


    終葵烈沉聲說道:“會讓‘離羅’,距離成帝,更進一步!”


    “現在人族想要崛起,最好的局麵便是,那四位,永遠爭下去。”


    “但永遠不要分出勝負!”


    裴淩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爾後問道:“那晚輩現在,應該如何做?”


    終葵烈問道:“你既然見過了‘無垢態’的‘離羅’,混沌中的那位,可曾見過?”


    裴淩搖了搖頭,說道:“四位仙尊,晚輩現在隻知道三位。”


    “‘舊’、‘今’、‘離羅’。”


    “最後一位,晚輩既沒有見過,也不知道其尊號。”


    終葵烈頓時語聲嚴肅的糾正道:“是‘舊’與‘未’,不是‘今’!”


    裴淩一怔,立時明白人王的意思,那兩位仙尊,永遠不能是“今”!


    便永遠不會分出勝負!


    他點了點頭,說道:“晚輩明白了。”


    “敢問人王前輩,這最後一位仙尊,是誰?”


    終葵烈微微沉吟,片刻之後,其抬起頭來,望向殿外的無垠夜色,卻沒有直接迴答裴淩的問題,而是說道:“四位仙尊中,‘舊’執掌著過去的所有權柄。”


    “隻要是在過去的歲月之中,出現過的法則、‘本源’、仙職……”


    “任何一切,‘舊’都能隨意使用。”


    “她也可以更改過去的歲月,讓已經發生的事情,變成沒有發生。”


    “讓沒有發生過的事情,變成發生過……”


    “而‘未’,則執掌著未來的所有權柄。”


    “隻要是在未來的歲月裏,可能會出現的法則、‘本源’、仙職……皆可為‘未’所用!”


    “未來,亦是未知。”


    “‘未’可以讓一個個永遠不可能發生的事情,真正發生……”


    “‘離羅’是天道天綱,是諸天萬界的秩序。”


    “無論是過去,還是未來,隻要天綱之內,所有的法則、‘本源’、仙職……皆為其所用。”


    “‘離羅’允許的事情,便是秩序。”


    “她反對的事情,便是犯禁、是違背、是大逆不道!”


    “至於最後一位……”


    “跟‘離羅’正好相反。”


    “她是無序,是混沌,是所有墮落的化身!”


    “任何觸犯天綱的一切,皆歸其管轄。”


    “本王現在,不能提那位的尊號。”


    “因為本王,也違逆過天綱。”


    聽到這裏,裴淩頓時想到,盤涯界被封印在永夜荒漠的墮仙,視天綱為無物,傳授給他的那些仙術,各個違逆天綱,甚至不止違逆一條天綱,且其對於天綱的態度,也沒有絲毫敬意……


    這第四位仙尊,便是墮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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