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雲低垂,天光黯淡。


    重簷下,一排排鐵馬紋絲不動。


    雕甍繡檻,曲徑遊廊,嶙峋湖石錯落矗立,花草樹木枝葉婆娑,占地廣闊的深宅大院,空無一人。


    整座府邸寂靜無聲。


    後院的某間屋子裏,一燈如豆,照出四周影影綽綽的輪廓。


    雪青色蹙金鴛鴦戲水帳嚴絲合縫,兩側的五彩攢珠宮絛間,一對羊脂玉透雕纏枝蓮梅帳鉤靜靜垂落,在燈火下拖出狹長尖銳的影子。


    帳子裏,裴淩倏忽睜開眼,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張錦衾繡被的櫸木攢海棠花圍描金漆拔步床上,蓋著一截猩紅地繡鳳凰牡丹綢麵的被子。


    他正要祭出神念探查,忽覺自己體內空空蕩蕩,所有法力全部消失,卻是成了一名凡人!


    短暫驚愕之後,裴淩立時迴過神來,迅速打量四周的環境。


    透過雪青色帳子,就見拔步床畔擺著一隻鶴腿象鼻足的黑漆嵌螺鈿蛟龍戲珠紋香幾,上麵則是一盞木貼金嵌花鳥紋玉宮燈。宮燈之外,似為了防止打擾休憩,專門罩了一個厚實的碧紗罩子,濾去了絕大部分的光線,隻留些微亮色逸散。


    距離拔步床數步開外的地方,則是桌椅、衣架、屏風等物,靠牆的地方,還設了百寶格,其上有著玉雕、山石、文房四寶、盆景等等陳設,最大的一個格子,則是一柄鎏金嵌寶的長劍。


    匆匆一瞥之下,隻覺得琳琅滿目卻不顯擁擠聒噪,可見物件皆用心挑選,彼此映襯,頗為雅致。


    看起來像是一間俗世富家公子的臥室。


    隻不過,裴淩的目光轉向百寶格對麵的窗欞時,立時發現,所有的窗戶,全部都被木板釘死,完全透不進絲毫光線。


    他微微皺眉,望向自己的雙手,很快發現,這不是他的身體!


    記憶還在,身體卻換了一副,這裏是幻境?


    裴淩心中快速思索著,迅速在腦海之中調出係統界麵。


    半透明的對話框,靜靜顯示著他如今的情況:


    姓名:裴淩。


    種族:人族。


    性別:男。


    身份:重溟宗聖子。


    境界:化神巔峰。


    係統狀態:已激活。


    道侶:厲獵月、藥清罌、喬慈光、計霜兒、終葵鏡伊、周妙璃、林含煙、沈音塵、趙涓涓、陳靜夢、紅粉新娘


    爐鼎:司鴻傾嬿、晏明嫿、聞人靈瑟


    選擇功法、選擇法術、選擇神通、選擇時長、一鍵修煉。


    係統界麵一切如常。


    裴淩微微點頭,係統應該還能使用,但現在什麽都不知道,貿然讓係統托管,與找死無異,還是得先收集線索。


    想到這裏,他便準備下床,但剛剛有所動作,身體頓時一陣酸軟,眼前浮現一片昏花,虛弱之感宛如潮水洶湧而至,似乎全身都使不上勁。


    這微弱的動作似乎帶起了些許風聲,激得厚紗罩子裏的燭火一陣搖曳。


    頓時,四周暗影猛烈扯動,仿佛無數鬼祟之物被驚醒,無聲猙獰。


    經過一番艱難的掙紮,裴淩好不容易才從床上翻身坐起,這個時候,他已經累得氣喘籲籲,渾身出了一層虛汗。


    這具身體,是個病秧子!


    就在此刻,屏風外,“吱呀”一聲,似是有人推門而入。


    裴淩眉頭一皺,立時躺下,還順手將剛剛掀開的帳子掩好,裝著繼續熟睡的模樣。


    “踏、踏、踏”


    細微的腳步聲響起,很快,一道纖細的人影轉過屏風,走入室內。


    來者是一名十六七歲模樣的少女,梳著雙丫髻,穿一襲半舊不新的靛藍色撒繡鵝黃折枝花紋裙衫,細骨伶仃的手腕上,戴著一隻手指粗細的銀鐲,是得寵侍女的打扮。


    少女手中端著一碗藥,似擔心潑灑,走的很慢,小心翼翼,細微的燈火照在她的麵龐上,卻赫然照出了一副平滑如鏡的麵具。


    那麵具的質地仿佛是镔鐵,黝黑冰冷,打磨光滑,沒有任何五官,也沒有任何孔洞,顯得極為詭異。


    燭影搖晃,少女行至拔步床畔,輕輕挑起一線繡帳,朝內張望。


    見裴淩雙目緊閉,躺臥被中,似乎還在沉睡,少女遂輕聲喚道:“少爺,少爺”


    連續喚了好幾聲,裴淩卻一直假裝熟睡,沒有絲毫醒來的意思。


    見狀,少女轉過身,將湯藥放到不遠處的桌子上,爾後“鏗”的一聲,卻從袖中掣出一柄匕首,再次一步步朝床畔走去。


    這個過程裏,少女繼續輕聲喚道:“少爺,少爺”


    就在此刻,裴淩忽然一陣咳嗽:“咳咳咳咳”


    少女立時收起匕首。


    帳子裏,裴淩迷迷糊糊的睜開眼,朝少女望去,語聲虛弱道:“現在是什麽時候了?”


    少女雙手交疊小腹,姿態恭敬的迴道:“少爺,現在是醜時了,婢子端了藥來,現在就服侍您用。”


    裴淩微微搖頭,說道:“我不需要服侍,藥,等一下自己喝。沒事的話,我要再睡一會,你先下去。”


    少女立時屈膝道:“是!”


    “踏、踏、踏”伴隨著來時一般無二的細微腳步聲,她很快走了出去。


    “砰。”


    房門合攏,屋子裏又隻剩下裴淩一人。


    裴淩麵色頓時冷了下來,從那少女剛才的表現來看,自己應該是這戶人家的少爺,而對方,則是伺候他的丫鬟。


    丫鬟想行刺自己這個少爺?


    為何自己睜眼之後,對方卻又忽然不敢了?


    畢竟,他如今可是孱弱無比,一身修為皆不知去向。


    不管怎麽樣,那碗藥,不能喝!


    還有一點,這丫鬟的其他裝扮都很正常,但臉上那張麵具,卻極為古怪,而且,連孔洞都沒有,她氣息也隻是凡人,是如何行動如常的?


    思索之際,裴淩用盡全身力氣,掙紮著從床上坐起,爾後用力一翻,總算靠著床柱,坐了起來。


    “唿唿唿”裴淩一時間累得直喘息,他暗中運轉了一番鍛骨訣、蝕日秘錄,卻都沒有任何用處。


    這裏似乎禁製功法的運行。


    休息了好一陣之後,裴淩恢複了一些力氣,他先是扶著床沿走了兩步,見身體還能支撐,便又扶著床圍,朝衣架走去。


    衣架上,散亂的搭著幾件袍衫,外袍、腰帶、香囊、佩玉等等非常齊全。


    此外,還掛著一個跟丫鬟臉上一模一樣的麵具。


    裴淩扶著衣架,又休息了片刻,爾後才拿起上麵的袍衫,給自己穿戴。


    他現在是肉體凡胎,身子這般虛弱,一點不能著涼。


    足足花了兩刻鍾的時間,中間又休息了幾次,裴淩這才好不容易將衣服全部穿好。


    這個時候,他喘息了幾下,望向那個跟丫鬟一樣的麵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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