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鍾走過三點,敲門聲篤篤響起,今黎微微抬頭,睜開困頓的雙眼,直直看向門口。


    吧嗒一聲門被推開,曹助理風風火火地衝了進來:“今總,醫院那邊剛來了消息,元皓有知覺了。”


    今黎怔在那裏,目光有些遲滯,好一會兒,他才緩緩地點頭,“所以真的起作用了麽?”


    曹助理不明白他在說些什麽,一頭霧水地看著他,滿以為他會很高興,孰料隻是這麽一種不鹹不淡的態度。


    “今總……您說什麽起作用了?”


    今黎轉過頭來,不再看她。


    眼睛盯著電腦屏幕,仿佛要看出一個窟窿出來。


    曹助理孤零零地站著,憂心忡忡看著他,已經不知道多少天了,無人時,總能看到今黎一個人呆坐著,她不是不知道個中緣由,但是那又如何呢?量他手握權力,卻掌控不了那個他最珍視的人。


    再這樣下去,先不說公司會怎麽樣,他的精神早晚會垮下去。


    大風大浪都闖過來的男人,竟然也會敗倒在情關麵前麽?曹助理無聲地歎息,想到那些對今黎的傳聞,她有些同情傅星辰,但同樣,也覺得今黎很可憐。


    輿論啊輿論,硬生生地把人逼上絕路,謊言的威力,比之刀槍劍戟,有過之而無不及。


    然而無論如何,也不能任憑他倒下去,不能眼睜睜看著他瘋魔下去。


    “今總……和躍然的合作談下來了,您要不要過目一下?”


    曹助理把文件夾遞了過來。


    今黎沒有接的意思,抬起眼皮瞥她一眼,平靜道:“我要去一趟武鳴山。”


    武鳴山,曹助理心中一驚。她知道今黎多少信奉這些,但那也是好幾年前的事情了,這些年雖然他常常有書信和信物送到那邊去,卻再沒有親自到訪過。這一次……難道是為了元皓?還是……為了傅星辰?


    曹助理不知道該怎麽迴答,作為一個助理,她本來沒有決定權,但是覺得這個時候去武鳴山,總不是什麽好兆頭。今黎如今這副模樣,讓人不得不多想。


    今黎等不到迴應,索性站了起來,從曹助理身邊繞了過去,不聲不響地推開門走了出去。


    曹助理一愣,忙不迭轉身跟了出去,“我這就安排行程。”


    “我自己過去,不需要安排什麽。”今黎托著步子往前走,絲毫沒有迴頭的意思。


    曹助理微微仰頭看著那頎長而孤獨的背影,心裏又是一陣歎息,無奈、無奈,很多事情本就是讓人無能為力的,既然今黎鐵了心要去那裏,她也沒什麽好說的。


    **


    十一月的天氣,四周都是寒意。山腳下鋪了厚厚一層枯葉。鞋底與落葉摩擦而過,一陣寂寥。拾級而上,每一步都走得虔誠而平靜,今黎低眉順眼地一步步向上,山間林間有風掠過,唿哨聲四麵八方而來,陰冷異常。


    武鳴山實則為無名山,一座名不見經傳的小山,平日裏都沒有什麽人跡,更不要說在落葉紛紛的冬天。


    午後抵達山頂,雲霧繚繞,蓋住了怪石嶙峋,遮天蔽日,黑壓壓讓人窒息。


    抬手扣響門上的銅環,撞擊聲久久環繞不散,空山人寂寥,他不確定,這裏究竟還有沒有人。


    等待良久,有腳步摩擦地麵的聲音傳來。


    斑駁低矮的門被豁然打開,一個須發發白的長者立在門口,一身白色長袍在風中飄舞,仿佛畫中人一般。


    “先生,”今黎習慣叫他先生,因為這樣顯得敬畏,他揖首,畢恭畢敬道:“許久不來看您,不知緣分還在不在。”


    長者慈眉善目看他,不作聲,轉過身踱步而去。


    今黎心中明了,徐徐邁步進門。


    園中仿佛還在四月,桃李爭芳菲,是另一番奇異的景色。今黎舉目四望,沒有一絲的驚異。他往來園中的那些年月,無論是寒冬臘月,還是草長鶯飛,園中的景象從沒有變過。


    “也許先生最愛四月。”


    小樓青燈,入夜園中開始落雨。青瓦長鳴,雨聲淅淅瀝瀝,從三更到五更,沒有停歇。


    天光大亮的時候,雨勢漸漸大起來,芳菲散盡,滴水成溪,哪裏還能看見四月的影子。


    “先生?”今黎惴惴不安地趕去偏殿,那裏早已經空無一人。


    人去園空,連先生也不願與他同在一個屋簷下。今黎忍不住自嘲地笑出聲來,笑聲散落在雨裏,涼意戚戚。


    大雨滂沱,他困坐在門口,看著飄搖的院牆,心中早已經一貧如洗。那些年所追求的名利,如今又在哪裏呢?那些與他並肩作戰的人,又在何處呢?那個讓他心馳神往的女人……那個女人……也早已對他失望。


    茶涼了一盞,他將杯子擲進雨中,黑瓷茶盞打著旋飄走了。


    “真好。”他苦笑著呢喃,“從哪裏來,就迴到那裏去好了,這樣才最好不過。”


    **


    電視裏放著早間新聞,傅星辰把兩份早餐擺好,然後一邊倒牛奶一邊看新聞。


    “最近有什麽新鮮事麽?”禾笑一邊挽著頭發一邊走向餐桌,電視裏正在播報最近的天氣災害情況,本來不該下雨的季節卻天天多雨,降水量已經遠超往年的水平。


    傅星辰咬了一口麵包:“各地都在下雨的樣子,天氣狀況很不好……”她想了想接著說道:“今天你就打車去上班吧,別等公交了,下著雨不方便。”


    禾笑無奈地搖頭:“太不劃算了。”


    傅星辰耷拉下眼皮,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過了會,電視上跳到另一個新聞,武鳴山後山發生山體滑坡,傷亡與損失情況不明。


    “多事之秋啊,”傅星辰不溫不火地感歎了一句,然後咬掉了最後一塊麵包,起身把電視關了。“世事無常,天災人禍也在所難免。”


    禾笑喝了一口牛奶,跟著點點頭。


    吃完了早飯,兩個人默契的起身,提著包拿著傘,不約而同地開門。


    撐傘的時候禾笑忽然問:“你那工作還好吧?累不累?”


    “挺好,”傅星辰低著眉,想到明年才能拿到手的博士文憑,她略微有些焦躁,到那個時候,恐怕還是免不了被那個人堵著。


    她正心煩意亂著,不知道什麽鈴聲響了起來。


    她驚異的抬頭,正對上禾笑慘白的臉色。


    “怎麽了?”她微微皺眉,“你的手機?”


    禾笑的身體不受控製地晃了晃,傅星辰見機趕緊扶住了她,隻見她臉色是可怕的白,仿佛是遇到了什麽震驚的事情。


    “是他……”禾笑沒頭沒腦地說了這麽一句,然後不管不顧地蹲下來,把包裏的東西全都倒了出來,嘩啦啦,一地狼藉,禾笑兩手並用地搜索,傅星辰低頭看著她,直到目光鎖定在一個鈴聲大作不停震動的老式的按鍵備用手機。


    禾笑兩手顫抖地抓起手機,還沒有開口,早已經淚眼滂沱。


    傅星辰差不多明白過來是怎麽迴事。


    當初她和禾笑離開津市的時候,注銷了那裏的手機號,為的是不給今黎留下蹤跡,但是禾笑終究沒有狠下心來,她一直等著元皓的電話,所以就偷偷把號碼保留下來,拉黑了其他所有的號碼,隻準許接收元皓的電話。


    “接吧。”傅星辰慢慢蹲下來,輕輕擦掉了禾笑臉上的眼淚,微笑看著她,“他鍥而不舍的精神,把我都給感動了,這一次,如果他再要你做他女朋友,就答應了吧。”


    禾笑拚命捂著嘴,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掉。


    她喘著氣,慢慢移開了捂著嘴的手,把聽筒放在耳邊,耐心地等待著,隻聽那邊傳來遙遠地聲音:“笑笑……”


    風聲雨聲在那一瞬可愛到極致,一切聲音,都是為了襯托這一刻。


    眼淚依舊往下掉,禾笑卻控製不住地笑起來。


    “是我、是我……”


    他果真說到做到,不追到她不罷休。


    真好,傅星辰勾起嘴角,心裏卻有些苦澀。


    對麵的禾笑在斷斷續續對著話筒說著什麽,看得出來她很開心,簡直開心死了。傅星辰靜靜看著,默不作聲,滿心滿眼的祝福。


    那個電話講了很久,久到傅星辰的腿都蹲麻了,她不知道為什麽自己也要那樣蹲著,分明不是打給她的電話,分明不是過問她的電話。也許在潛意識裏也是期待的吧,期待今黎能找到她,期待哪一天能再接到他的電話。


    可他哪有那麽神通廣大。


    中午的時候雨勢小了一些,傅星辰揉著酸疼的腿站起來,把包重新扔迴到床上,然後打開冰箱拿出一聽啤酒來。


    就這麽任性的曠工一次,也挺好的。


    她倚坐在桌邊,有一搭沒一搭的喝著啤酒,身旁是禾笑窸窸窣窣講電話的聲音。


    很久之後,那聲音才戛然而止。


    禾笑滿臉淚痕地走到她跟前,向她伸手:“辰辰,我們現在就迴去。”


    傅星辰一愣,僵在那裏,迴去?


    當初走得那麽幹幹淨淨就沒有做再迴去的打算,現在……她似乎也想不到一個讓她迴去的理由。


    “今黎需要你。”禾笑又說。


    需要她?為什麽需要她?需要她為公司危機公關出謀劃策?還是需要她鋪墊他和艾恬的緋聞?


    不論那樣的緋聞是公司策劃還是小人作祟,她心裏都過不去這個坎。她不是沒有給他解釋的機會,可是他一直沒有出現,躲著她?她不知道是什麽原因,但是心已經累了。不想每次都做他的智囊,不想每次都是那個衝鋒陷陣的人。


    “你就這麽原諒他了麽?”傅星辰看向禾笑:“如果不是他的決定,元皓就不會出現在出事的那輛車裏,你真的原諒他了麽?”


    禾笑抿嘴,不作聲了。


    僵持很久之後,她說道:“我很想見元皓。”


    傅星辰毫不猶豫地點頭:“我支持你,你該迴去的。不過——這一次不能陪著你了……”


    “辰辰……”禾笑忍不住提高了聲音:“今總……被困在武鳴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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