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沐浴的時候,幾名侍女進來在她的寢房裏添了一個火盆,說是田公公依皇上的交代,命她們過來辦事。


    容雍雅站在門內,看著屋外星光閃爍的夜色,長廊上,成排的宮燈一直婉蜓連接舒治的寢殿,她看見幾名宮人沉靜地守候在門外,殿閣裏也是安安靜靜的,沒有傳來半點聲響。


    是啊!一切都是平靜的,唯一感到騷動難息的人,隻有她。


    “小姐,請過來喝碗熱湯吧!讓奴才替您備膳。”在她身後的穎兒以甜美的聲音說道。


    她迴過美眸,看著穎兒笑咪咪地守在擺滿膳食的桌案旁,頓了一頓,她才舉步走到桌旁坐下,在她的麵前已經擺著一碗剛盛好的熱湯。


    “皇上……今晚跟誰一塊兒進膳?”她遲疑了半響,終於還是忍不住開口道出心裏的疑問。


    “奴才聽說皇上今晚獨自用膳,吃完立刻就召見隨行的將領商議大事,因為好像沒吃下多少東西,所以田總管吩咐廚房裏的火千萬不能熄,如果皇上肚子餓了隨時可以傳膳。”


    “是嗎?”容雍雅伸手從容地拿起調羹,舀了熱湯輕咳了一口。


    “田公公說要是小姐問起,就照實跟您說了,皇上交代說,不是故意不讓小姐參與商議,而是您今兒個也夠累了,要是身子暖了,也吃飽了,就早些就寢休息吧!”


    “嗯。”她悶吭了聲,隨手挾了兩口菜吃了,再喝了口湯,便擱下碗筷,揚手說道:“撤了吧!我吃飽了。”


    “小姐……是食物不合您的胃口嗎?還是奴才服侍得不好,請小姐多吃一些吧!皇上交代,一定要讓小姐多吃些,才好恢複體力啊!”穎兒心裏惶恐,她一直都在綠柳行館裏當差,先前因為年資尚淺,從未被交派過重要的差事,稍早被田總管派人喚去,就是交代她要好好照料容家千金。


    容雍雅看著她心慌意亂的模樣,心裏又是好笑,又是好氣,可是她氣的人是舒治,那可惡的男人,他是巴不得讓天底下的人都知道她剛才做了“很耗體力”的事兒,需要細心調養才可以嗎?


    “算了算了,你先讓人把飯菜擱著,我一會兒肚子餓了就會吃。”她一向不是會刁難下人的主子,更何況這個穎兒有著與朱驪相仿的清秀臉容,不同的是,朱驪與她太熟悉彼此了,如果她真想在那妮子麵前鬧著不肯吃飯的話,絕對會提她一頓罵。


    “是,小姐要吃的時候,就吩咐穎兒一聲,我就讓人把飯菜燙熱。”


    “嗯,我知道了。”


    她笑著說完,又走迴了門邊,看著在燈火那畔的宮閣,原來,寂靜的隻是外表,裏頭正在商議著大事,難怪她還在納悶東初大哥怎麽能夠撩住性子,不過來逼問她白天的事。


    “小姐,你真的好美喔!”穎兒在一旁瞧癡了,忍不住開口說道:“就連那個月貴妃都沒有你好看。”


    “說話當心一些,小心隔牆有耳。”她離開門畔,走到屋裏的小櫃前,拿出了隨著南巡攜下的小包裹,打開了布包,看見了裏頭擱著一個上好的小檀木盒,這盒裏放著一封信。


    一年多了!舒治堅持不肯收下這封舉薦函,當初,她迴京的目的就是為了讓當今聖上收下這封由爹親與幾位大將長輩聯合簽署推舉的信函,因為爹親的年歲已高,所以幾位長輩希望可以由她接手擔當領軍的重任,以五年為期限,讓她逐步地接替爹親的位置,再由東允二哥輔佐,隻要他們兄妹齊心,他們相信鐵血黑騎依舊會是一支天下無敵的虎獅之軍。


    穎兒聽見告誡,心虛地吐了吐舌,壓低了聲音,靠到她的身邊,“但奴才說的都是實話,而且,手下的人都在說,皇上對您比對月貴妃好,皇上應該會把小姐收為後宮吧!”


    聽見“後宮”兩個字,容雍雅震了一震,像是被這兩個字給嚇了一大跳,圓睜美眸瞪著穎兒的笑臉,“你住嘴。”


    沒想到會遭到如此嚴厲的斥責,穎兒嚇得渾身發抖,連忙地退到一旁,“請小姐恕罪,請恕罪!”


    看著她抖瑟的模樣,這瞬間,容雍雅感到自我厭惡,她一向都不是個苛薄的主子,否則,從龍飛與杜二虎乃至於全軍上下,不會對她如此擁戴,不顧她是女兒身,一致推薦她成為黑騎的新首將。


    “我沒怪你的意思,你下去歇著吧!”她放軟了聲音,看著穎兒連忙用力點頭,眼泛淚光離去。


    真是容易掉眼淚啊!她苦笑心想,如果自己也是一個容易掉下眼淚的人,當她哭著求舒治放過自己的時候,他會願意聽嗎?


    不,他不會的。


    她想起十五歲剛及笲那年的中秋月夜,爹迴京城複命,她陪二哥與幾位叔爺一起喝酒賞月,他們看她的模樣,紛紛都說這要是還在京城,上門提親的王公貴族絕對會踩平容府的門坎兒。


    齊伯父是她爹親最倚重的左右手,他卻持不同的意見,他說無論如何,他們已經不在京城,這些年來,他們這些爺公叔伯們將她教得太強悍,讓她就像一朵牡丹,莖杆上卻像長了刺兒,沒有一定本事的男人還真不敢碰她。


    無妨!


    她記得這兩個字自個兒說得很滿、很瀟灑,嚇了長輩們一大跳。


    沒男人要也無所謂,小仨兒一輩子當個老姑婆,跟著幾位叔伯一起替皇上打江山!


    這話才一說完,她記得大夥兒立刻哄堂大笑,笑得她臉兒都紅了。


    齊伯父卻不似其它人,他沒有取笑她,反倒是一臉語重心長。


    男人不是不要你,是不敢要,怕就怕啊,哪天遇到了一個有膽量不怕死的男人,就算被刺得滿手是血,也要將你給折下占為己有。


    容雍雅原以為這句話聽過就忘了,沒想到在今晚卻意外地浮上心頭,惹得她心情沒由來的一陣沉重。


    當初,齊伯父所指的男人,就是今日的舒治嗎?


    她打開檀木盒蓋,斂眸注視著盒裏的書信,她伸手將書信捏在掌心裏,在今天之前,她一直都沒有放棄讓他接受這封信函的希望,但是過了今天,她是不是該把那一絲近乎於零的希望給拋到腦後呢?


    一直翻覆到子夜時分,她都仍舊入不了眠。


    每一次翻覆過身子,思緒就像水杯滿倒般盈溢了出來,她總是翻著,想著,最後隻能無奈地坐起身,下床走到門前,拉開門,看見那端的宮閣依舊亮著燈火,隻有一瞬的遲疑,她罩上一件氅子,提步往那宮閣步去。


    夜涼如水,她不自覺地揪緊襟領,走到了天井前,她就已經反悔想要打道迴府,卻在這時田公公注意到她,開口喊住了她。


    “是容姑娘嗎?”田公公走到她的麵前,和善地笑道:“這麽晚了,容姑娘還不歇息嗎?”


    “皇上不也還沒就寢嗎?是京城裏送來什麽壞消息嗎?”她停住腳步,打定了主意既來之則安之。


    “是一封軍報,詳細的情況奴才不知道,還請容姑娘親自去問皇上。”田公公避重就輕,臉上的笑容依舊溫徐。


    “嗯。”她點點頭,轉眸啾著亮著燈火的門檽,美眸深處顯得有些迷蒙,“現在……我能見他嗎?”


    “這……需要通報。”田公公臉上的表情有些為難,轉頭瞧向另一端。


    順著他的視線,她這才注意到在門外守候的還有另一批奴才,其中一人是月貴妃的貼身牌女,“月貴妃也在屋裏嗎?”


    “是,皇上下令召見,大約在一刻鍾之前,月妃娘娘才剛過來,容姑娘請在這裏稍候,奴才這就去通報主子。”


    “不必了!”容雍雅喚住他就要前去的腳步,“不必了,我不是一個掃興的人,沒想打擾人家的好事。”


    說完,她淺淺地勾起一抹微笑,對田公公頷了下首,轉身頭也不迴地離去,在背過身時,絕美的嬌顏上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絲強忍的酸楚。


    她究竟還在迷惑什麽呢?


    被他戲耍玩弄得還不夠嗎?


    夠了!已經夠了!


    就在不到幾個時辰前,還激烈熱情地將她擁在懷裏,沒想到幾個時辰之後,他可以轉身去與另一個女人耳鬢廝磨!


    夠了!夠了!真的已經夠了!


    她深吸了口氣,加快了腳步迴到寢房去,忍住在那之前不讓眼淚掉下來,以前,身邊的人常說她愛笑卻不會哭,明明有著一張如花兒般美麗的容顏,卻學不會楚楚可憐的手段。


    可是,她最近才發現自己其實有眼淚,在遇到舒治之後,常常被他氣得想哭,被他嘔得想哭,現在,還被他弄得心好痛,痛得想掉下眼淚……


    隔天清早,天氣大好,鳥語花香,和風搖晃著綠竹輕輕送暖。


    不理會穎兒與一群丫頭要她換上女裝的勸說,容雍雅依舊一身男兒裝扮,長發高挽成一束,在舒治的召喚下來到偏廳。


    “過來坐下,陪朕進早膳吧!”舒治指著身旁的一張椅凳,俊秀的臉龐上勾著溫柔的淺笑。


    “上次陪皇上看書,是因為您沒有伴,眼下您有月貴妃作伴,應該用不著我這個閑雜人等吧!”


    她眸光淡定地直視著他,幾乎是徹夜未眠的疲倦讓她臉色顯得蒼白,美麗的眼眸下方泛著兩抹陰影。


    她剛才一進門,舒治就察覺到有一絲不對勁,隻是默不吭聲,但是聽見她尖銳的言辭,他為之一愣,隨即泛起淺笑。


    “昨天晚上,朕已經命月妃連夜起程迴京,所以今早朕沒伴,還需要你的作陪,這個迴答你滿意嗎?”


    “為什麽要把她送走?人家為了怕你寂寞,千裏迢迢趕來,就這樣把人家遣走,你不嫌太過無情嗎?”這一刻,容雍雅覺得自己簡直就像是無理取鬧的妒婦,已經快要搞不懂心裏真正的想法了。


    “因為在朕的麵前,誰也不能沒有規矩,朕已經下令不讓後宮隨行,就算她得到了太妃娘娘的允許,朕也不準,這個迴答你滿意嗎?”說完,他以眼神示意了下,田公公會意,立刻讓人半推著把她給按坐到方才所指的椅凳上。


    她立刻就想起身,卻被舒治給按住了肩頭,“坐下,難得一個天氣大好的早晨,朕不想掃興。”


    說完,他放開了手,像是什麽事情都沒發生一樣平靜,舉箸夾了一塊鬆糕到她麵前的碗裏,“多吃些,你太瘦了。”


    “我吃不下。”她將碗推開,眼前餘光瞧見了田公公不斷地暗示,要她別惹惱皇上,但她隻當做聽而不聞,視而不見,繼續開口說道:“稍早時候,我聽東初大哥說了,北方向中原稱臣的禾東國有邊族侵擾,連日來已經造成不小的損害,禾東國王請當地駐官擬函向您求援,是嗎?”


    “是。”舒治沒動聲色,繼續把好吃的淨往她的碗裏挾。


    “禾東國一向都是中原北方的屏障,對朝廷也一向都是忠心耿耿,如果它真的被攻陷了,中原的天然屏障不保,皇上當然不會樂見此事發生,所以派兵前去平亂,是勢在必行的吧!”


    “是,朕確實要派兵前往,眼下正在思考良將人選。”他的口吻很淡,像是在談論件風花雪月般的閑事,“你真的不吃嗎?說起來,這一年多來,朕從未與你單獨進膳過,每迴要你進宮,你就會生病,真是奇怪了,現在咱們好不容易可以坐在同一張飯桌上,難不成,你又犯病了?”


    他挑起眉梢,直勾勾地覷著她,深沉的眸光中透出一絲不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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