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公衣著華貴靚麗,是普通的文士袍樣式,五官圓潤,依稀可見舊日俊美容貌。雖然稱他一聲太公,張睿看來,年紀也不十分大。隻除了須發皆白,臉上沒有一絲褶皺,肌膚平滑潔白。


    他恭謙有禮地向孔生見禮,言談之間都是感謝孔生教化頑孫,並且對孔生的學問見識很是推崇。張睿聽他說話,孔孟莊老信手拈來,詩詞曲賦也都精通,有其愛談論道術。張睿很多似懂非懂的地方,都在太公的閑談之中茅塞頓開。


    談到盡興處,就到了晚膳時刻。太公整治了一桌佳肴珍饈,配以瓊漿玉露。飯食布置在中庭,內植許多桂花、香樟,還有成片的翠菊、月季,以及張睿叫不出名字來的花卉,這時候香氣濃鬱,分不出到底哪一種花香最美。一些穿著華貴,裹著單薄皮裘的少男少女端著盛美食的白玉盤和夜光杯穿梭其中。


    “太公,鬆姑來了。”一個書童在迴廊便傳話。


    張睿隻看到少女的粉色衣角和大紅皮裘的一角,真人在迴廊和花樹掩映下,看不真切。


    “哦,終於來了。我等她許久了。”太公誠懇地向孔生和張睿致歉,說這是他的大外甥女,似乎有什麽事。臨走,他還切切囑咐:“孔先生,我這個孫子從小就頑劣,您一定要對他嚴厲些,不要因為是以朋友論交,就不以師生的禮儀要求他。”


    太公走了,張睿三人便更加放得開。這裏的飯□□美,美酒香醇,三人又都是年輕人,於是天南地北聊得十分高興。酒到酣暢處,張睿直接唿名道姓,邀二人起身舞劍。


    “張兄誤會了,我並不姓單,隻是因為老家被一把火燒沒了,單家的宅子又空著,於是我們便暫時借住在單家。”小公子自稱姓皇甫,家裏人都是從老家遷過來的。


    張睿見他並沒有因為流離失所而感到痛苦,覺得這是一個和孔生氣性相投的人,很是為孔生高興。


    於是他從桂花樹上折了一枝,橫在胸前,一時暗香浮動:“如此良辰美景,你二人又成了一對好師徒,不如讓我來舞一曲劍舞助興吧。”


    說著,他也不借助曲子,隻是肆意的揮動那枝桂枝,起舞的時候,大開大合,隱隱有雷霆之韻;行走中自成方圓,仿佛合著八卦的奧義,一刺、一劈、一挑,皆有萬鈞之勢;收尾的時候,於鏗鏘之時戛然而止,劍氣卻凝而不散。


    皇甫公子似乎也精於此道,他從腰側抽出一柄軟劍,劍走遊龍,體態嫵媚。孔生興致起來,將盛美酒的夜光杯齊聚在一起,用玉箸敲擊杯沿,聲音清靈,猶如環佩相擊,正是一曲任性不羈,放浪形骸的酒狂之音。


    “好!有酒有肉有舞樂,怎能沒有美人相伴。”


    於是侍從叫來一個紅色衣裙的女子,容貌在一眾侍從中當屬第一。她臉蛋瘦削,五官精巧,眉眼細長,眼波流轉之中有魅惑之意。


    張睿發現,這裏的人大多長相俊美,且帶著一股子慵懶迷離的媚意。花妖們和她們相比,雖然容貌上略勝一籌,氣質風姿卻稍有不足。


    紅衣女子不需聽人吩咐,徑自在一處春凳上做了,正巧坐在桂花樹下,樹影斑駁,庭中空明,唯有她一身豔色遮掩不盡。她身後跟著一個梳兩個小髻,紮珠玉的小丫鬟,看著也就七八歲,也是精致富貴,隻是行止還有些小孩的懵懂稚嫩。


    小丫鬟托著一架朱紅的琵琶,麵板是嫦娥奔月的彩繪,上麵鑲嵌珠寶玉石無數。紅衣女子道:“奴家香奴,聽聞有貴客臨門,特來獻藝。”


    說罷,香奴將象牙撥子帶到手上,將琵琶在肩側靠住,垂首撥弄兩三下,就能夠聽到琵琶聲清脆高亢,又兩三聲,卻是低沉穩重的聲音。


    是一把好琴。


    “如今月色正好,不如來一曲湘妃?”皇甫公子問道。張睿和孔生都沒有意見。


    於是香奴自顧自撥動琴弦,張睿原本在庭中賞景賞月,聽到“錚錚”兩聲,就覺得心神被牽動,再聽她撚攏挑撥,有一種激揚哀烈之感,不似以往聽到的那般淒婉。


    皇甫公子和孔生似乎不勝酒力,就著琴音,漸漸睡著了。香奴不消別人說,吩咐小丫鬟拿了琵琶,又自顧自走了。張睿忙讓在院子裏守著的侍從,將二人搬迴房裏。


    第二日孔生在書房授課,張睿就徑自找了書看。不知這皇甫家是什麽來曆,書房中許多書,都傳聞是焚書坑儒時就失傳了的。還有一些隻在其他書中提過一兩次名字的書籍,也都保存完好的放在書架上。


    孔生雖有了太公的吩咐,卻並不是個嚴厲的老師。他首先問皇甫公子學了些什麽,對什麽感興趣,為什麽感興趣之類的小問題,全做是相互了解。沒想到一問之下,倒是很驚奇。原來,這皇甫公子看似出生世家,卻對仕途官宦不甚感興趣,反倒喜歡看一些詩詞和雜學。


    “為什麽不學仕宦呢?”


    “我以後又不為官做宰,學這個有什麽用處?”皇甫公子滿不在乎,他說:“我看詩詞第一,能夠直抒胸臆;雜學第二,能夠發現生活。這有什麽不好嗎?”


    孔生果然沒有對他的話提出質疑,也沒有深究背後的含義。他本人就涉獵廣泛,詩詞歌賦不在話下,那些雜學他說不上精通,給初蒙的小公子講課打基礎還是可以的。


    皇甫公子是個頭腦靈活的人,他不似如今的讀書人,見到書本上的知識,就如獲至寶,也不會因為是孔生說的,就認為全部都對。他喜歡問為什麽,也喜歡自己思考。


    孔生本人也勤於思考,善於提出問題,也有很多有見地的思考。因此,他們在一起討論學習,卻是很有趣味,張睿有時候都情不自禁加入其中。雖然很多問題討論不一定能得到結論,卻通過討論,讓他們能夠收獲一些新的思想,這樣討論的意義也就達到了。


    昨夜有些放縱,於是早上的時候,太公特意派了兩個小書童來看三人狀況如何,又安排了清淡的飲食。隻是,臨走的時候說了:“不要因為享樂就荒廢了學業。”又說:“若是喜歡舞樂,便定個時間,每五日可讓香奴來獻藝。”


    張睿於音樂一道,天賦平平,因此沒有什麽感觸。看孔生也不受什麽影響。反而是皇甫公子,聽說了這個消息,上課的時候就更加認真了。並且,也願意學一些老莊的文章——聽說,太公素來愛老莊的思想。


    孔生安頓下來後,張睿本就應當離開。隻是他嫂嫂就要生育,也不能離開這裏太久。於是他就成日往返於縣城和家中,偶爾也去看看姑娘們的店鋪裏看看。


    因為芍藥給的工錢足,三家店鋪同時裝修起來也迅速得很,這不,不過十幾天,店鋪就已經有了些模樣。張睿又幫著看了一下進來的材料和貨物,並不存在短缺和以次充好。畢竟是鄉裏鄉親,這年頭大家做買賣都守著底線。


    過了幾天,張睿家裏嫂嫂在傍晚的時候,生了個小閨女,長得紅彤彤的,隻是眉眼都有些母親的輪廓,一看就知道以後是個俊秀的小娘子。張睿這個做叔叔的,特意從城裏買了花布和點心——就是花妖們的店鋪——給小女娃慶賀。


    果然孩子一天是一個樣子,張睿的女兒就是這樣,第一天紅通通看著不大好看,第二天就白白嫩嫩了,隨著眉眼張開,五官漸漸明朗,人就好看起來。


    等他侄女兒過了滿月,張睿才想起孔生還在縣城住著。他帶了些家裏的土特產,一路淩波微步,不多時就到了鼓樓。


    進了單府,張睿就將準備的土特產和紅雞蛋送上去,這也算是讓眾人沾沾喜氣。太公收到賀儀很是高興,親自帶了張睿去找孔生和皇甫公子。


    兩人卻不在書房,太公於是問侍從,可有見到公子和先生?侍從說二人去遊園了。此時已經進入深秋,唿嘯的北風哀哀悲鳴,枯黃的葉子打著旋兒撲簌簌落下,確實別有一番景致。


    太公領著張睿往園子裏走,原來卻不是上迴飲宴的地方,而是過了一處假山翠石,小橋流水的亭台,往前路經一片竹林,那裏有一個依水而建的朱紅亭子,正對著滿湖殘荷。


    孔生和皇甫公子在亭上對弈,香奴在一邊彈琴,此時已經秋風蕭瑟,於是她的曲子也是狂風怒號,黃葉蕭蕭的景象。二人仿佛沉浸在對弈中,隻有香奴在感到有人過來時停了一秒,又繼續談了下去。


    張睿見皇甫公子實在技藝一般,下得七零八落,於是想要上前幫忙。太公忙在他身邊說道:“噓,觀棋不語。”然後肅立在一邊,靜靜關注棋局。香奴此時已經彈完一曲,朝太公屈膝見禮之後,就讓丫鬟拿著琵琶,再次徑自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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