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曉棠一頓飯用得心塞不已,全靠範成明在旁插科打諢才咽下去。


    城中各處將官陸續迴歸,依次聽取稟告,陳倉的情況果真慘烈。


    木欄獄中的囚犯、被彌勒教煽動起來的亂民,無辜卷入的百姓……近兩千餘人倒在大街上。


    大多是手無寸鐵的百姓,郡兵也好不到哪去。


    死傷又得分兩種,一種是夜間巷戰所造成,另一種則是營嘯中損失。


    右營炸營,六百人全廢了!戰鬥中傷亡亦近千人。


    唐高卓補充道:“將軍,排查城中屋舍時,有幾戶人家中發現屍體。”


    藏活人的不用多說,得分情況。


    段曉棠:“怎麽迴事?”


    唐高卓:“借昨夜生亂跳進民舍,有的被主人家反殺,有的全家被滅門。”


    昨夜那般情況,非親非故進別人家,能是什麽好事。


    段曉棠在筆記本上記上具體數量後道:“高卓,你待會再休息,屍體送去縣衙,讓三司和縣令掂量著辦。”


    唐高卓:“屬下領命。”


    範成明斜睨一眼,假裝看得見筆記本上的內容,“死得人夠多了!”加加減減幾千人有的。


    段曉棠冷哼一聲,“我倒想知道,殷相公還能怎麽裝裱。”


    範成明手支著下巴,思考一會,“想知道也容易,但不能讓孫三直接出麵。”


    有個聲名顯赫的爹,不全是好事。


    孫安豐若是當著殷博瀚搞小動作,事發後蛇又打不死,極易將孫文宴牽連進來。


    雖然兩家沒有利益勾連,但同屬江南士族的情分,還是要顧及的


    右武衛這條人脈,要留在刀刃上用,這時候白白消耗情分得不償失。


    孫安豐若是個無名小輩,幹就幹了,完全不用想後果。


    範成明:“讓他悄悄地做。”提前獲知殷博瀚奏折內容,見招拆招。


    段曉棠點頭同意,“嗯。”


    往後把孫安豐、唐高卓一塊找來,斟酌這封針對性的告狀信怎麽寫。


    範成明:“孫三傳來消息,殷相公和陳倉父老沒談攏,不過口子放開了, 這會忙著將縣衙大牢裏的人放出來。”


    談得攏才怪呢,各家勢力犬牙交錯,擴張的最好辦法是侵吞別家,但短時間內哪來一個共同的敵人。


    平民百姓讓出的那一點利益空間,壓根滿足不了胃口。


    殷博瀚不可能從別地劃割一塊給陳倉,若說舉薦,誰家沒有子弟,殷博瀚再有聖眷,能一口氣舉薦幾十人?


    拿不出封口的利益,就別怪陳倉豪族不給麵子。


    不放能怎麽辦,昨夜那麽多俘虜,右武衛老調重談,他們的俘虜一直交接給地方。


    再在外頭建一圈木欄獄吧,出事算誰的?


    舊的不放,新的就不能進。


    誰有罪不清楚,但誰無辜還不明白嗎!


    縣衙外頭擺一圈屍體,昨夜無辜受牽連的百姓,火場中抬出來尚可辨認外貌者……等待家人認領,若兩日都沒有音信,隻能送去城外亂葬崗。


    每一個進出的吏民都大受震撼。


    縣衙內的官老爺怎麽想的,不在範成明考慮範圍內。


    縣衙周圍時不時響起哭聲,全是在坊正裏正帶領下來找尋昨夜失蹤的親人。


    找到了哭,找不到也哭。


    許多陳倉人一夜之間消息全無,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就這麽消失在世間。


    城中各處有重兵把守,市場不可能開放,鄰裏之間拆借一番,家家掛起白布。


    本該請些和尚來念經,但此次禍起彌勒,隻能熄下這份心思,往後請道士來做場法事。


    石任現在隻想做一個縮頭的烏龜,能不出縣衙就不出。


    可惜孫安豐把他拉出來,道是本地有命案。


    石任一拍額頭,“本地命案,該交由縣令處置。”


    孫安豐歎口氣,“石員外郎,你看左縣令還能處事嗎?”


    非常之時,刑部越級管理,說得過去。


    石任到前院一瞧,三十多具屍體,明白還有一重因果,是他老熟人送來的。


    唐高卓為何不是大理寺出去的呢。


    石任:“死屍哪來的?”


    唐高卓:“入戶探查時發現的。”


    石任:“刑狀、現場口供何在?”


    唐高卓感覺又迴到當初在刑部水深火熱的時候,石任擰眉不語,難道武夫做久了,連入門的本事都忘了。


    唐高卓轉身指著屍體道:“來源複雜,怕搞混了,就放在每具屍體上。”


    這時候出現在民居中的屍體,無非幾種情況。


    屍體尚且新鮮,沒有腐敗之像。石任也不忌諱,伸手從死者腰間顯眼處拿出一張黃麻紙,記敘雖然簡略,好在唐高卓看家的本事沒丟。


    石任果斷道:“這些案子,本官接了!”


    有些注定是無頭公案,但有些活人總得得到公道。


    石任轉身吩咐親屬:“找兩個熟知城中情況的衙役來,再配十個郡兵。”


    哪怕如今事事忙亂,這點人手還是能擠出來的。


    唐高卓:“多謝員外郎。”


    石任擺手道:“剩下交給我,你自去做事吧!”


    石任以前和右武衛打過交道,知道在合理範圍內,都會不遺餘力地配合。


    如今這副桀驁之態,全因惹了眾怒,他能做的,也隻是做好分內之事。


    孫安豐送唐高卓離開,殷殷托付室友,“給我送點幹糧過來。”


    非常之時,不吃不在眼皮底下,非信任之人做的飯菜——來自範成明的血淚教訓。


    隻要不是列巴,右武衛的幹糧也過得去。


    唐高卓哪壺不開提哪壺,“列巴要麽,扛餓。”


    孫安豐惡狠狠道:“送來我塞你嘴裏。”


    玩笑開過,唐高卓正色道:“要多少?”


    孫安豐:“十人,兩天的量。”


    兩天時間,差不多了!


    唐高卓點頭應道:“行,我記下了,待會派人給你送來。”


    打個哈欠,他就不親自來了,得補覺。


    夥食問題解決了,孫安豐心中放下一塊大石。轉頭去三司官吏集聚之處,大方貢獻出幾個善文字的軍士,幫忙做些謄抄之事,解了他們的燃眉之急。


    下屬在這幹活,做上司的來督導工作翻翻檔案,豈不順理成章。


    孫安豐信步往後衙找左敏達,他有一個給宰相使絆子的大計劃,要同人說道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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