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人屈身在一排不到半人高的灌木後,加上不遠處大樹投下的陰影,剛好擋住他們的影子。


    烈日當頭,段曉棠脫下外衫上的薄紗,蓋在頭頂上,能擋一點是一點。


    柳琬驚詫萬分,他選這個地方就是因為四下無遮擋,結果忽略了一叢灌木。


    範成明和溫茂瑞比口型,不發出半點聲音,“就這警覺性,還當斥候呢!敵人都摸到背後了。”


    但片刻後,範成明就知道他們來對了,因為寧封真的在說胡話。


    寧封:“若用利器會很疼,自焚全身燒得蜷縮黢黑辨不出本來模樣,投水不會馬上浮起來,過久了成巨人觀,屍體腫脹,砰一下就炸了!世界上沒有服之無感的毒藥,發作之前必然經過腸穿肚爛的痛苦。若是自縊,恐怕嚇著後來人……”


    房價都是微末影響,各家祖宅少有出售的。


    柳星淵氣急想要起身,被柳琬拉住。


    亭子內柳蘭璧緩緩開口,試探問道:“寧中侯是想勸我勿要尋死?”以各種恐怖死狀恫嚇一顆惴惴不安的心。


    寧封慢慢點頭,“你青春正好,不該就此誤了一生。”


    寧封手上有不少人命,但柳蘭璧到底不一樣。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


    柳蘭璧心底稍有觸動,微微低頭,遮住麵上的表情,“我不會尋死。”


    聽在寧封耳朵裏就是“我不會再尋死”。


    柳蘭璧那日在王家祠堂裏撞柱是不得已而為之,兵荒馬亂偏偏百口莫辯,個人生死榮辱和家族名聲都係於一身。


    她沒有證據也沒法自辯,隻能用女人最常用的辦法一哭二鬧三上吊,以死證清白,所以柳家嬤嬤才能“恰巧”救下她。


    和王琪然的一番對質亦是如此,五分真情五分做戲。她是喜歡過他,但這點感情在對方算計她時已經煙消雲散。


    女之耽兮,不可說也!她隻是沉迷於虛妄的愛情,才做出那麽多激烈的行為,她多麽的無辜,多麽的可憐……連被牽連的寧封都忍不住同情她。


    眼淚用對了地方,就是女人最厲害的武器。


    卻忘了士女也是士,她們有女子的柔情,但也會像“士”一樣權衡利弊。


    她不是非王琪然不可,他隻是各方麵恰好合適而已。


    求親在意料之內,因為這是最能平息物議的辦法。往後說起來不過是寧封的一段風流韻事。但對女方沒那麽友好,長舌婦會非議是不是早有了首尾,才順水推舟。


    柳蘭璧既受了柳家十幾年的供養,自該維護它的名聲不受一絲一毫的折損。


    柳星淵等人傾向同意,寧家門第低些,但寧封前途大有可為,亦可以借此離開河東的漩渦,開始新生活。


    但柳蘭璧不願意,當初就是不願意遠嫁才選王琪然。南衙於柳家無利益相交點,於家族無助力,她沒有勇氣讓自己的名譽蒙上汙點,再去賭一個男人的良心。


    柳蘭璧提出一個更“決絕”的主意,她出家讓柳家在道德上立於不敗之地,從王家身上攫取更多利益。


    這點分歧一直拉扯到薛曲迴到河東之時,柳蘭璧不願意嫁,強按牛頭不喝水。柳家隻能調轉劍尖,全力對付王家。


    柳蘭璧衝寧封眨眨眼,露出一個真心的笑容,透露一個秘密,“我的陪嫁裏有一座小莊,會改建成道觀,我在那裏出家。”


    寧封不是不知事的愣頭青,去外頭出家和在自己的道觀裏意義截然不同,或許對柳蘭璧而言,這是一個很好的結果,至少剛才感受到她是喜悅的。


    寧封強撐著起身,躬身道:“提前恭賀柳觀主,否極泰來,重申鯤鵬之誌!”


    柳蘭璧起身迴禮,“借寧中侯吉言。”


    她當然會過得很好,道觀中都是她的人,比出嫁前、出家後,從前任何時候都要暢快。


    她與伯父、堂兄關係不錯,為了家族連後半生都搭進去了,柳家自然不會虧待她。


    作為方外之人,俗世的條條框框再也框不住她……仔細想來,竟全然是好處。


    柳蘭璧出家,和王家一刀兩斷,寧封此身也就分明了。


    寧封辭行道:“我明日隨兩衛班師迴長安,不能親身道賀新觀落成了。”


    柳蘭璧:“我亦不能親送,萬望恕罪!”


    寧封爽快道:“送不送都不算事。”


    柳蘭璧:“兩衛保住了河東之地的平安,自該一送,隻我如今是是非身……”


    寧封:“不用說這些有的沒的,從此後前塵往事忘卻,你是世間逍遙人。”


    柳蘭璧:“承您吉言,亦願中侯日後武運昌隆。”


    柳蘭璧說完便告辭,寧封遙遙望著消失在院牆外的身影。心底一簇小火苗剛燃起又熄滅,他千真萬確知道一件事——是他沒福氣。


    怔愣片刻,寧封衝著遠處一塊石頭喊道:“範二溫六出來,迴去了!”


    就知道他倆耐不住偷聽,幸好離得遠聽不真切,半晌沒有動靜。


    從東邊不遠處的傳來熟悉的聲音,“嘿,我們在這兒!”


    五個人整整齊齊從灌木叢旁邊站起來。


    寧封饒是重傷員,也被嚇了一跳,“怎麽在這兒?”


    範成明犯賤道:“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寧封迴憶剛才的言語,沒有失禮之處,鬆了一口氣,“隻剩驚嚇了!”


    去別苑的路上,寧封提醒眾人,“觀主的事你們別往外說。”


    範成明一口答應,“當然。”比起表現配合的柳家,和陸德業私下勾勾搭搭、陷寧封於不義的王家自然更討人厭些。


    話音一轉,“不過七郎那兒要說一聲。”


    寧封:“這是自然。”


    誰能想到柳家是“偷梁換柱”自建道觀呢,還以為讓柳蘭璧在哪個荒郊野外裏淒風苦雨過一生呢。


    柳琬站在柳蘭璧旁邊,狀似無意問道:“如何?”


    柳蘭璧誠懇道:“差點後悔了!”


    不知是否錯覺,恍惚記得那天早上,寧封將被子遮在她身上,還幫忙擋了幾下……今日一見,發覺他在乎前程,但同樣有幾分真心,不全然是被情勢所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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