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曉棠的習慣,一迴營就轉向夥頭營的地盤。


    幾十個軍士手上全是黃泥土,勉強堆出烤爐的形狀。


    範成明捧著一疊新烙的餅,邊吃邊當監工。


    周水生站在一旁迴稟,“爐子搭好後,徹夜著人用小火慢慢烘烤,明兒一早就能著手製幹糧。”


    範成明估摸要在黎陽倉耽擱兩三日,軍士加上民夫,是一筆不小的數目。“抽三百人過來打下手,實在不行兩班倒,晚上點火把做。”


    周水生:“是。”


    段曉棠過來詢問進度,“如何?”


    範成明:“明天一早開工。”


    吳越:“我們將在此盤桓三日。”


    範成明鬆口氣,“那來得及。”還能略微多做一點。


    將碟子裏的餅遞給兩人,段曉棠順手接過一張,吳越則擺擺手,示意不需要。


    上次範成明神秘兮兮給他一塊餅,說是段曉棠做的新東西。差點吃吐了,後來才知道是做的新幹糧,叫列巴。


    全永思吃一天,人都快吃鬱悶了。


    周水生默默看在眼裏,暗暗記下,吳越不喜歡,以後少做些。


    大軍紮營之地比之倉城地勢更低,段曉棠不知道楊胤對自己的評價,單純因為李君璞的緣故,對楊胤的為人有些好奇。


    以前從未見識過一座由糧倉組成的城池,洛陽有,聽說規模更大,可惜經過時無緣得見。


    趁著天色明亮,從懷中取出望遠鏡,對著倉城方向看去。


    吳越踱步過來,提醒道:“不要讓黎陽倉的人,知道你在幹什麽。”


    段曉棠微微點頭,“黎陽倉地底下該不會都是糧食,隨便挖一鏟子都能挖出粟米來?”


    吳越負手道:“少說能供給十萬人吃一年,何況如今四方糧食匯集於此,更多。”伸手示意借望遠鏡一用。


    吳越眯起一隻眼,視力集中在望遠鏡中,“我們在倉城南麵,東征糧道延綿千裏,楚國公和梁國公一頭一尾,位置最為緊要。”


    吳越放下望遠鏡,低聲問道:“今日進倉城,覺得哪裏不對勁麽?”


    段曉棠思量半天,吳越想知道的哪個答案,肯定還是否認。還是說他知曉些什麽?


    最終還是遵從本心,“倉城多是民夫,軍隊量少,萬一周邊有人起意,進攻倉城,糧食可就保不住了。”


    吳越默默鬆一口氣,是啊,軍隊人少。“周邊兩州長官皆是陛下心腹,郡兵並未抽調北上,互為犄角,拱衛黎陽倉,無需懼怕周邊宵小。”


    “你以為楚國公是吃素的麽,黎陽倉地勢高聳,守衛嚴密,隻要堅持防守,自然能等到周邊來援。”


    段曉棠點頭同意,感慨道:“可惜不能進糧倉看看,以後莊子上也照這樣子挖幾個大大的糧窖。”


    國家認證的儲糧方式,必然是最先進的。


    吳越不置可否,“你那莊子才多大,靠著永安渠,地勢又不高,用不上。”


    “你不是同莊三說,不種麥粟麽?”


    “對哦。”段曉棠這才想起來,四野莊種菜,用不上糧窖。


    城裏有一個小心眼的楊胤,城外有一個小心眼的吳越。


    段曉棠忽然有些好奇,“世子,你和範二小時候怎麽鬧翻的?”


    吳越沉默半晌,低聲承認,“沒有鬧翻,和他沒關係。”


    段曉棠:“啊!”那怎麽看對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吳越垂眸道:“幼時父王出征歸來,我和範二在院子裏玩,父王一把將範二抱起來!”


    段曉棠感慨一句,就因為一個誰先誰後的問題,記這麽多年。“範二打小沒爹,王爺照顧下屬,多關照兩分也是應該的。”


    吳越唇角微微抽動兩分,不知道是否該將真相說出來,“父王把範二當成我了。”


    段曉棠瞳孔地震,認錯兒子這種烏龍事……似乎很符合吳嶺一心為國,少有留戀後宅的人設。


    段曉棠都不敢繼續問,吳嶺後來有沒有補上這個擁抱,世情並不在乎這些小事。


    吳越不能埋怨吳嶺,隻能將“仇”記到無辜的範成明身上。


    但以範成明一貫行事,背點黑鍋不冤枉,債多不愁!


    段曉棠隻能蒼白地安慰,“你以後有孩子,多抱抱他。”


    吳越:“我沒那麽在意。”


    段曉棠:“那你和範二……”


    吳越一錘定音,“單純性情不合。”


    段曉棠迴到營區,找上莊旭,“我終於知道世子和範二小時候為什麽沒玩到一起。”將來龍去脈和盤托出。


    莊旭目瞪口呆,他想過無數種可能。譬如範成明仗著人高馬大欺負過吳越,甚至嘴饞搶過吳越零嘴,但萬萬沒想過是這種烏龍理由。


    但轉念一想,的確可能發生。


    吳嶺那時候兒子多事務忙,吳越又不愛露頭。範成明不管腦子如何,但虎頭虎腦,隻看“賣相”,確實比吳越更像將門虎子。


    兩個年紀相近的孩子,吳嶺先入為主,認錯兒子。


    正巧範成明經過,莊旭招唿道:“範二,你小時候出入王府,王爺有沒有指導過你武藝,或者抱你玩?”


    範成明不知莊旭為何有此問,還是老老實實檢索一番記憶,“沒有。”


    吳嶺像是會帶孩子玩的人麽,他要是指點過範成明武藝,早被氣死了。


    另一個當事人恍如“失憶”,但段曉棠和莊旭一致認定此事為真。


    千錯萬錯,吳越的“仇”絕不可能記錯。


    吳越和段曉棠望著黎陽倉,倉城內楊胤和宋道平也正談論今日之事。


    楊胤居高臨下,遙望大軍紮營之地,“四處糧草緊張,一萬人遠去東萊,能打出何種水花?”


    宋道平袖手道:“名為襄助,實為監視。”


    楊胤語氣傲然,“我們這位陛下,帝王心術製衡之道,得心應手。”平等地猜忌每一個人。


    譬如自己,管轄黎陽倉,卻無兵權。可以征調民夫和少量的倉兵。一旦周邊異動,隻有等死的份。


    譬如吳越,有宗室大義,卻兵稀將少,還都是南衙的旱鴨子,東萊渡海能撿著什麽好。


    譬如白雋,白旻被立為世子多年,連個實職都沒撈到,白家上下的刺都快被拔光了,皇帝才敢讓他到遼東轉運糧草。


    ……


    楊胤轉身,袍袖帶起陣陣風聲,“把吳七好生禮送出境,別誤了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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