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陰距長安三百裏,護衛們一路馬歇人不歇,疾馳兩日方到長安。


    哪料趕到南衙撲了個空,吳嶺去右屯衛了。


    護衛們等不及吳嶺迴轉,直接駕馬奔去右屯衛大營門口求見。


    往常吳越向長安呈遞戰報,從來是不緊不慢,例行公事一般,一封往南衙一封往右武衛。


    護衛們拿著河間王府的俸祿,給南衙跑腿,的確有些公私不分,但幾十年都這樣過來,也就習慣成自然。


    別說吳嶺本人,連右屯衛諸將都被嚇個半死。


    有些資曆的這樣的場景也見過一兩迴,王府該不會又要辦喪事了吧!


    幸而護衛入帥帳身上未戴孝,麵上亦無哀色,隻跪在屋中,“王爺,世子急報。”


    若在南衙私下會麵,護衛說不定還能擠出兩滴眼淚,哭求“王爺,救命”。


    但在右屯衛,誰也不敢去輕易挑動吳嶺和諸將脆弱的神經。


    吳越和範成明兩人在關中剿匪,起先所有人都不看好。這兩位一個柔弱王孫,一個蠻橫紈絝,哪像會打仗的樣子。


    時間過去一個多月,戰果逐漸顯現。這兩人一路兢兢業業沒鬧妖,一個匪寨一個匪寨掃過去,半點不嫌棄戰功小。


    私底下都說,河間世子和範長史走過的路,寸匪不生。


    沒有一點同地方百姓的紛爭,韓騰連申辯折子的模板都準備好了,竟無用武之地。


    關中官員,要麽頭鐵要麽不長眼,真要有絲毫錯處,還不被指著鼻子罵。


    考慮他們隻帶一千人走,一路上攻克的匪寨累加起來數倍於己,還沒有死傷,說一句戰功卓著絕非誇張。


    已經有好事者偷偷找範成達打聽,他母親當初懷範成明的時候,有沒有做過胎夢,或者做過特別的事。


    不光南衙兵部,連京兆府那幫酸才都派人查過。


    戰功是真的,每每攻克匪寨,俘虜等事宜總要與地方交接。沒擾民也是真的,唯一能挑刺的是,有一迴大軍走的疲累,摘了老鄉家的梨,給的錢帛比市價低些。


    但老鄉主動解釋,他家梨酸,平日根本賣不上價,這迴還是自己賺了。


    虎狼之師轉眼成仁義之師,別說南衙諸將連關中百姓都沒轉過神來。


    兇猛的虎豹變成柔順的小狸奴,但隻要看看小狸奴的爪子,就知道,柔順是柔順,兇猛也是真兇猛,撓人疼!


    南衙諸將原本因吳越總是不言不語不聲不響帶來的陰霾,終於迎來曙光。


    現在“曙光”好像出事了。


    吳嶺用鑰匙打開信匣,取出裏頭的信件。


    吳越信中言簡意賅的寫明發現山穀的始末,穀內的情況,他們的作戰安排……


    吳嶺老於戰事,哪裏不明白,布置周全,這一戰右武衛最差就是慘勝。真正棘手的是華陰縣乃至華州。


    信中沒有直說許能有問題,但吳嶺焉能看不出來……關中腹心之地,皇室眼皮子底下,竟敢如此妄為。


    右屯衛諸將心裏忐忑不安,不住打量吳嶺的神色。先驚後怒,而後猛一拍桌子,咬牙切齒笑道:“還真是老子的兒子!”


    底下諸將心驚不已,轉念一想,吳嶺不可能懷疑吳越血統,父子倆仔細看,五官還是相似的。


    吳越身上最大的問題是性情“不肖父”,那他這次是幹了什麽像老子的事情?


    吳嶺看不慣吳越唯唯諾諾的模樣,沒想到事到跟前,倒有幾分血性和擔當。


    依對吳越以前的性情的了解,遇見這等沒有必勝把握的事情,必然退一步,以圖後續,焉知一步退便要步步退。


    男人果然要在戰陣中曆練過,方才有成長。


    吳越把華陰的天捅破一半,吳嶺能怎麽辦,要麽把天全砸碎,要麽替他把天補上。


    將信件揣到袖子裏,安撫諸將,“世子將打一場硬仗,心中有些惶恐。”


    右屯衛諸將假裝信了,吳越那種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來的性子,真會給親爹寫信訴說惶恐?又不是皮癢想找罵。


    吳嶺:“右屯衛一切如常,本王進宮一趟。”言下之意,此事不得外泄。


    吳嶺瞥一眼身邊的護衛,“你們幾個去城門口守著,再有世子的信件來,即刻送到本王麵前。”


    吳越的信是在發動攻勢前匆忙寫就,算上攻打的時間,說不定等他出宮門,就能看到第二封信。


    看吳越能不能找到切實證據,再決定是抓人還是抄家。


    吳嶺離開右屯衛進宮前最後一句交待是:“讓範成達去右武衛候著。”


    吳越了不得一個倉皇逃竄的結果,範成明才是命懸一線。


    聽得右屯衛諸人心裏苦辣酸甜什麽都有,事情在我們眼前發生,但好像和我們沒什麽關係。


    讓左武衛大將軍去右武衛大營,和黃鼠狼上門給雞拜年有什麽分別。


    該不會範成明出事了吧!


    實際上範成明什麽事都沒有,就算有事,也是別人的事。


    他率領百人趕到華陰縣城外時,天早就黑了城門也關了。


    特意跑到城門底下轉一圈,鬧出極大的動靜,專門跑到城門口吆喝了一聲,沒敢鬧著夜開城門,報上家門,隻問清楚次日開門時間。


    然後立刻散出人手,去四門外守著,看看有沒有人夜出城。


    城外驛站邊密密麻麻搭出數排帳篷,遠遠看著像有兩三百人的樣子。


    範成明轉頭換了一身紈絝打扮進驛站,金錢大棒一祭出,打聽縣中情況,驛卒可謂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不光縣令,連縣丞縣尉幾個巨頭的情況也摸得差不多。


    借著一頓酒和臨近幾桌混熟了,連城內大族間的隱私都打聽出來幾分。


    第二天正是衙門的放告日,城門一開,範成明先吩咐親兵去買藥,怕藥效不佳,還要多跑幾家多買幾份。


    然後興衝衝地抱著幾壇酒跑到華陰縣衙,將即將升堂的許能堵迴後衙。


    見麵特別熱情,情真意切,大喊一聲:“姨夫!”


    許能是個精幹的中年男人,一時竟有些怔愣住,自己何時有這麽一位姨侄兒。


    許能:“郎君是不是認錯了人了?”


    範成明無辜地睜大雙眼,“姨夫可是出自岐州許氏?”


    許能:“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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