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越輕輕地將手中的紙頁擱置一旁,隨後退後一步,以一個優雅而充滿邀請意味的姿態說道:“梁國公,請。”


    白雋並不推拒,從容地提起筆,在吳越流暢灑脫的落款之後,鄭重地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兩枚金光閃閃的印章相繼在藕絲印泥上重重一按,將象征著大吳最高權力的印記,深深地烙印在了紙麵上。


    吳越朗聲道:“請吐利欲穀設來!”


    吐利欲穀是個瘦小的老頭,再進入這個彪壯漢人含量超標的帥帳,心中不由得湧起了一股忐忑。


    上次會麵,吳越可沒有顯示出這般明顯的攻擊性。


    吳越表麵溫和,為雙方介紹,“梁國公,這位便是吐利欲穀設,唿圖可汗的叔祖。”


    吐利欲穀抬眼望去,隻見側座上坐著一位麵容和煦的中年人。


    戰事進行到如今,他早已得知,山西曾經的主人迴來了。


    吐利欲穀將右手置於胸前,身體微微前傾,以突厥人的傳統禮儀向兩人行禮,“吐利欲穀見過王爺、梁國公。”


    吳越笑道:“今日特邀設前來,是想請你代為轉交一封書信給唿圖可汗。”


    吐利欲穀的臉上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一抹笑意,這意味著他能重新迴到自己的部族之中。


    眼下吳越對他頗為禮遇,誰知道哪天做了刀下亡魂呢!


    他雖然老了,但並不想死。


    可惜這份喜悅很快就被吳越接下來的話語澆滅。


    吳越:“骨祿葉戶所部已經全軍覆沒,他本人此刻正在我軍中做客。”


    體貼地補充道:“到底是骨肉至親,設為唿圖可汗帶一封信迴去,報個平安,也好讓他放心。”


    恰在此時,陳彥方手捧托盤上前,托盤上放著一麵折疊整齊的旗幟。


    吐利欲穀多年閱曆,怎麽認不出這是骨祿大軍的旗幟,頓時臉色蒼白。


    迫於現實壓力,吐利欲穀不得不接下這樁重任,帶著書信和旗幟返迴王庭大軍。


    範成達親自帶兵護送。


    吐利欲穀僥幸地想,他隻是一個送信人,唿圖的怒火該是向骨祿發泄吧!


    吳越和白雋如意算盤打得劈裏啪啦響,唿圖的一臂已失,昆都在旁虎視眈眈。


    唿圖但凡有幾分靈醒就該派出使節和談,若實在放不下顏麵,悄然退兵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在這緊張又鬆閑的時刻,吳越小聲問段曉棠,“李二郎一直是這樣嗎?”


    比較起來,段曉棠和範成明都算腳踏實地。


    段曉棠迴應道:“是啊!不過我倆走的不是一個路線,難免有爭執的時候。”


    吳越所見到的,段曉棠和李君璞相處地畫麵都是極為友好的。不由得有一絲驚訝,“吵架?”


    段曉棠玩笑道:“說不定還打架呢!”


    吳越卻當了真,“動手?”


    段曉棠:“說急了眼,還不興吵嚷推搡兩下嗎?在奉行的真理麵前,他估計隻會對範大將軍和仲行客氣兩句。”


    吳越:“為何?”


    段曉棠兩手一攤,“因為打不過啊!”


    李君璞表麵正直,背地裏也是一個“欺軟怕硬”的主兒。


    吳越原以為是李君璞敬佩範成達和秦景的戰功和人品,沒想到是在他們的武力麵前保持“克製”。


    孫安豐已經將李君璞的短箋重新謄抄了一遍,將原本潦草的字體化為工整的楷書。


    段曉棠如今拿在手上,時不時轉頭望一眼輿圖,相互映照。


    少有主將會大膽采用李君璞的計策,因為一切推導看似有理有據,實際上卻如同空中樓閣一般虛無縹緲。


    哪怕李君璞大腦中早已“風暴”過數次,將所有亭台樓閣都構築得完美無缺。


    但他的這些“輸出”,接收人的悟性,始終是個問題。


    所以才會變成白湛“翻譯”出來的笨辦法。


    這一切都建立在強大的自信和充分的情報基礎上。


    結果證明他是正確的,隻是很少有人敢如此大膽地賭上一切。


    靳武踏進帥帳,努力讓自己的神色顯得更鎮定,“迴稟王爺,吐利欲穀尚未迴返王庭大軍,便在百步之外遭到射殺!”


    吳越聞言,不禁從椅子上站起來,質問道:“誰動的手?”


    靳武:“箭支是從可汗大纛下射出的。”


    絕無誤殺的可能,就是唿圖本人的意思。


    吳越讓吐利欲穀迴去送信,絕無借刀殺人,斷送他性命的念頭。


    按照中原的政治規矩,吐利欲穀這種資曆深厚、輩分尊貴的老人,除非謀逆大罪,即便是犯了其他過錯,也不過是坐冷板凳或被遠遠放逐,哪怕最終隱誅,也會保留一絲體麵。


    就像返迴長安的大宗正吳岫一樣。


    絕不可能堂而皇之的射殺。


    唿圖當著兩軍的麵,殺了他的親叔祖,放在中原,是弑親大罪。


    但在草原,似乎不會引起太大的波瀾。


    哪次可汗大位交替,不得葬送幾個王庭血脈。


    吳越隻確認一件事,吐利欲穀和唿圖的關係果真不好。


    靳武:“唿圖已然出兵,和左武衛大軍廝殺在一處。”


    白雋猛地一拍扶手:“唿圖這個瘋子!”


    居然不知道見好就收,不,應該是及時止損的道理。


    台階已經遞過去了,居然不知道順勢而下。


    有台階就不錯了!


    他們不是不能打,隻是想保存實力,日後一步一步削弱突厥的力量。


    白雋起身,“我這就迴營整頓兵馬!”


    唿圖瘋狂至此,他們隻能接招。難道還能退嗎?


    白雋帶著一幫心腹返迴新立的大營,下達的第一道命令就是讓尚在北方的白智宸所部南下。


    他們如今兵力處於弱勢,連雜牌軍也要充分利用起來。


    兩座大營分列南北,各自攻擊王庭大軍的一麵。


    隨著雙方戰鼓的擂響,喊殺聲、馬嘶聲交織在一起,構成了一幅慘烈的戰場畫卷。


    鐵蹄踏過草原,塵土飛揚,鮮血染紅了這片土地,徹底淪為了一台絞肉機。


    原來比英勇或愚蠢的敵人,更可怕的是,瘋了的敵人。


    如今,不僅是突厥俘虜被驅趕上戰場,就連民夫也被分發武器,作為後備力量。


    白雋甚至考慮是否傳信迴並州,讓白旻組織一支兵馬前來支援。


    每日折損的,皆是吳越與白雋本不應失去的戰鬥力。


    南邊的突厥大營,每夜少不了兩衛的兵馬侵擾,北邊則要清淨許多。


    內部矛盾重重,南北還不平衡。


    吳越和白雋不約而同地讓突厥人俘虜在陣前齊聲痛罵唿圖。


    台詞出自幾個中原才子精心打磨,再請幾個突厥通審核,絕對符合突厥人的風俗與忌諱,句句戳中唿圖的肺管子。


    段曉棠一時不知,他們這一手究竟是想逼得唿圖更瘋,還是挑動王庭大軍內部反對派的神經。


    畢竟連在陣前給吐利欲穀哭靈的操作都搞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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