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叫現在不能正兒八經使用烏有號商隊的名號,在草原上大肆推銷來自中原的美食——豆渣餅呢!


    就隻能磨煉自身演技了。


    此時此刻,兩衛空閑的將官,正圍在一起,聚精會神地觀看著範成明快馬送來的並州八卦軼事大全,姑且算是他們在草原上的唯一慰藉。


    武俊江快人快語,“先前還真以為梁國公被嚇破了膽子。”


    這會想來,是有一絲不對勁。一個真正被嚇破了膽子的人,怎會親自領兵深入危機四伏的草原。


    演技渾然天成。


    他們和吳越接觸久了,完全不覺得大人物惜命是什麽突兀事。


    孟章找補道:“可他確實要防刺殺!”


    白雋若非重重防護,張句肯定會找機會刺殺他的。


    一旦白雋有個三長兩短,朝中再難找到一個能挑起並州擔子的重臣。


    哪怕有,也不敢來了。


    段曉棠的注意力完全放在別處,“這年頭造假成本太高了!”


    範成明事後曾請柳琬仔細研究過那封文書,從每一個細節入手,試圖找出其中的破綻。


    字跡做不得準,因為除了呈送皇帝的奏折,其他的文書,未必需要白雋親筆書寫。


    就像段曉棠自己,也常常嫌麻煩,將許多文書工作交給手下人去做,而這個“冤大頭”通常都是孫安豐。


    柳琬結合一部分過往白雋往來的文書上的痕跡,仔細分辨。


    蘿卜章暫且不提,雍修遠收到的那封文書上的墨汁是山西名墨鬆心墨,印泥則是錦砂芝泥。


    白雋或者說他的心腹文書習慣使用藕絲印泥和長安製墨名家製作的私墨。


    談論起墨跡的深淺、芳香、色澤等行內話,普通人自然是聽不懂的。


    柳琬舉了一個淺顯的例子來說明問題。


    張句仿冒的文書,材料價值在市麵上隻能算中等水平;白雋手上的墨和印泥,則是有價無市的珍品。


    若非得給出一個價格的話,兩者之間的差距少說也有數十倍。


    段曉棠暗道,白雋不論書法如何,寫出來的每個字都散發著金錢的芳香。


    想想她過往是有多隨便啊,毛筆能寫、鉛筆能寫,事態緊急時,連木炭都能用。


    如今她手下的人也沾染了這個毛病,不甚緊要的情報文書,都用鉛筆記錄。


    這玩意除了字跡不好保存之外,沒其他缺點。出門在外,全套筆墨紙硯確實不太好攜帶。


    至於按手印這種事情,段曉棠更是隨便至極。若是一時找不到印泥,朱砂筆、口脂之類的也能湊合著用一用。


    旁人若是借此分析她的偏好,恐怕要大失所望了。


    吳越心底暗暗盤算一通自己的筆墨家當,印泥和白雋是同一種,墨倒是不一樣。


    若是有人想仿製出一份足以以假亂真的文書,必然要付出天大的代價,絕非張句這種出身中等士族的人所能承受。


    換言之,當這份假文書橫空出世,就意味著背後的人,與他們地位相當。


    杜鬆老成持重,“如今看來,並州城徹底安分了!”他們可以全心對付眼前的敵人。


    哪怕還有一二餘孽,見己方勢力幾乎被連根拔起,白旻露出鋒芒,隻能蟄伏,甚至順勢和遠在草原的元昊慶斬斷聯係。


    呂元正沉吟道:“突厥前鋒將至。”比他們預料的時間晚了許多。


    這句話一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立刻從並州的八卦上轉移到了眼前的大敵上。


    吳越摩挲著手腕,若有所思道:“突厥兵鋒比預計的,晚到了不少時候。能不能抓幾個活口來,打探一下王庭的動態。”


    先前的俘虜地位太低,什麽都問不出來。甚至還以為阻卜仍然在位,壓根不知道已經換了大可汗。


    兵貴神速,吳越敏銳地意識到,突厥王庭一定發生了什麽事情,才會讓早該正式交鋒的兩支兵馬遲遲沒有相遇。


    而這種變故,對唿圖而言,絕不是好事。


    呂元正接話道:“王庭的事,自然隻有王庭的兵馬才知道。”


    吳越:“範大將軍所部距離最近,他的意思是不再前進,以逸待勞。”


    再問道:“杜大將軍以為如何?”


    杜鬆斟酌片刻,“可。”


    四路大軍將沿途的部落掃蕩一空,隻俘虜和牛羊帶迴並州,文人再妙筆生花幾句,都可以包裝成一場大勝。


    至少他們的第一重目的達到了。


    往後並州大營再趁著這片地界勢力空虛的時候,強勢入駐,說不定真能將塞外草原圈成自家後花園。


    大吳的天兵可以不再北上,而突厥王庭的兵馬勢必要南下。


    不如就像範成達所言,尋個有利地形,鞏固營盤,以逸待勞。


    吳越點了點頭,“此事我會與梁國公商議。”


    杜鬆:“如今重中之重,是廣撒斥候,探明突厥動向。”


    兩衛兵馬再度前行數日,尋了一個有利地形紮營,與左右兩支大軍遙相唿應。


    段曉棠不時站在營地高處眺望西北方向,仿佛望見遠方的煙塵。


    秦景在旁邊站定,問道:“看天嗎?”


    段曉棠放下望遠鏡,平靜地說起一件風馬牛不相及的事,“我初進右武衛的時候,手下有一千人,十個旅帥。”


    她不可能記得左廂軍一營每個人的名字和麵容,但旅帥時常接觸,總不會忘了。


    段曉棠舔一舔有些幹澀脫皮的嘴唇,沉聲道:“現在還剩六個。”


    數年南征北戰,左廂軍一營最初的十個旅帥, 已亡其四。遑論下麵更沒有存在感的普通軍士。


    秦景實話實說,“你對自己要求太高了!”


    段曉棠明白自己的矯情,苦笑一聲,“我最初,是想把他們全都帶迴去的。”


    全甲而還,多麽可笑的念頭。


    秦景袒露心聲,“我從來不想這些。”


    他看似豪爽,能與軍士共飲狂歡,卻沒有段曉棠這般在乎同袍情誼。


    當他站在戰場上,想的隻是如何殺死敵人,並讓自己活下去。


    段曉棠環顧四周,將草原風光一覽無餘,“知道這座草原如何永葆和平嗎?牽製拉扯永遠都會流血,唯有一方確立壓倒性優勢,另一方無力反抗,才會是載歌載舞的結局。”


    秦景:“這大概需要很長的時間。”


    段曉棠點了點頭,“當我們還需策馬征戰,這種糾纏就不會停止。”


    南無加特林菩薩,六根清淨貧鈾彈。一息三千六百轉,大慈大悲渡世人。


    世界,充滿愛與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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