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白湛迴答,自言自語道:“我知地瓜燒暢銷,竟然遠銷至並州了麽?”


    白湛此時正漫不經心地擺弄著桌案上那座裝飾華麗的香爐,麵上帶著一絲悵然,緩緩道:“他問的不是地瓜燒。”


    屏風另一側,孫無咎的疑惑之情濃厚得仿佛要溢出來:“那究竟是何物?”


    兩個人居然當著他打啞謎,成何體統!


    白湛雙目放空,隻淡淡吐出兩個字:“紅薯。”


    孫無咎恍然想起在勝業坊小院、在太平縣縣衙、甚至在萬福鴻食樂園買過的零食。


    從屏風後探出頭來,問道:“紅薯有何特殊之處?”


    白湛輕聲道:“此事說來話長,你先收拾妥當,我們一同去拜見長輩,晚間我再與你細細道來。”


    既然答案即將揭曉,孫無咎暫且按捺住心中的好奇,換上一身繡著寶相花的石青圓領袍,步出房間。


    作為白家的實在親戚,孫無咎此行要拜見的不止白雋一人。


    行至主院之外,孫無咎便見白雋的親隨們進進出出,個個衣著不凡。若非對這些麵孔頗為熟悉,恐怕會將他們誤認為是前來拜訪的貴人。


    沒想到白雋不曾踏出家門也是這副做派,由仆推主,想來白雋今日穿的是紅衣。


    孫無咎連忙拱手行禮:“小侄拜見伯父。”


    隨後微微側身,向旁邊一位身著湖藍袍服的中年男子行禮:“侄兒拜見六叔。”


    石州刺史孫士亮聞聲起身,仔細打量著孫無咎,“上次相見時,你還是個少年模樣,如今已長成這般高大健壯,成家立業,兄嫂在九泉之下也該安心了。”


    上前幾步,輕輕拍了拍孫無咎的肩膀:“行之將你們兄妹二人教養得極好。”


    想到遭貶謫的舅舅,孫無咎眼眶微紅,隻能低頭將泛起的情緒壓下去。


    白家既然將孫無憂娶進門,孫家那些破爛事自然知之甚詳。


    白雋提及此事時,語氣頗為隨意,“親家生養一個好女兒,行之做了大媒。”


    指了指廳中的白湛,笑道:“如今這隻皮猴可穩重多了。”


    說起來孫無咎和孫士亮的關係,比白湛和白智宸還近一點。孫父和孫士亮是同一個祖父。


    今日一家子骨肉親戚團聚,白家自然設宴款待。


    白雋抬舉孫無咎,既是給白湛做臉麵,亦是為了拉攏孫士亮。


    不管他們叔侄倆是否親近,走出去一筆寫不出兩個孫字。


    若非因為姻親關係,孫士亮也不會親來並州拜年。


    宴罷,孫無咎將孫士亮送迴暫居的客院,一路上說起長安諸多族人的現狀,兩人默契地迴避那個討人嫌的異母兄。


    孫無咎轉迴自己的小院子,白湛早就等候在屋中,桌上還擺著一個精致的食盒。


    孫無咎見狀笑道:“方才宴席之上沒吃飽嗎?”


    白湛賣個關子,“給你看點東西。”


    他伸手將食盒打開,隻見最底下放著一隻青瓷酒壺,在燭火的映照下泛著淡淡的熒光。上層的東西則更為簡陋,是一盤焦紅的大果子。


    白湛將兩樣東西擺在桌上,介紹道:“地瓜燒和烤紅薯。”


    孫無咎為求子養生戒酒,和地瓜燒橫空出世的時間差不多,所以他沒喝過這名滿長安的烈酒。


    白湛特意將這兩樣東西拿來,讓孫無咎心中不禁生出一絲疑惑。


    白湛抬手將兩隻酒杯倒滿酒,“這可是特意用鬆木桶封存的地瓜燒,在並州最受歡迎。其他容器盛裝,都沒有這般凜冽的滋味。”


    邊說將一個烤紅薯掰開,分一半給孫無咎,“地瓜燒就是紅薯釀造的。”


    孫無咎點點頭,“聽說過。”


    聞著烤紅薯的香甜滋味,忍不住嚐一口,比幹硬的紅薯幹好吃多了。


    迴想起來,“在太平縣也吃過,不過長林那是蒸煮食用。比較起來,還是烤食更為香甜。”


    孫無咎腦海中逐漸串起一條線,長安地瓜燒、絳州煮紅薯、並州烤紅薯……還有杜喬最後那句語焉不詳的傳話。


    問道:“紅薯有什麽不妥當嗎?”


    白湛淺抿一口地瓜燒,“沒有不妥,它是太妥當了!”


    “你知道它的產量是多少嗎?”


    孫無咎猜測道:“與稻麥等同?”


    白湛直視好友的雙眼,“稻麥連它的零頭都比不上,紅薯哪怕在薄地上生長,畝產也能達千餘斤。”


    孫無咎首先確認自己不是幻聽,半晌才醒過神來,目光緊緊盯著手中的金黃紅薯果肉。恰在此時,燈花爆裂,他背上無端生出一股冷汗。


    孫無咎呐呐道:“這不是酒材嗎?”仿佛是要安撫自己一般。


    白湛淡定道:“它首先是糧食,其次才是酒材。”最次也能喂豬。


    孫無咎腦海中一片空白,卻在刹那間理清所有的線索。低頭看著身前的酒杯,口中吐出四個字,“暗度陳倉!”


    杏花村從未公布過,他們釀一鬥酒需要多少原材料。坊間隻聽說缺少原料,所以在長安周邊種植收購。


    地瓜燒名聲太盛,以至於所有人都隻將其視為一種酒材,卻忽略了它作為糧食的潛力。


    長安眼皮底下,竟無人發現、重視這一秘密。


    孫無咎將所有線索串聯在一起,“種子是從祝娘子她們手中得來的。”


    祝明月等人手中有各種各樣從家鄉帶來的新奇作物。


    白湛輕輕點頭,“建業八年,白家就開始試種紅薯。”


    孫無咎清楚為何這幾年來,為何沒有聽說過白家紅薯的名聲。


    恰恰因為紅薯產量太高了,白家不敢拿出來。


    孫無咎追問道:“長林的紅薯從何而來?”


    白湛迴應,“他應該是從祝娘子手中取得,我聽說他在太平縣推廣紅薯,卓有成效。卻不知具體手段。”


    許多細節,不是一兩封信件就能說清楚的。


    孫無咎親自走過一趟太平縣,作為半個當事人,“紅薯在太平縣,是一種新奇卻普通的食材。”重音落在最後兩個字。


    紅薯糖水頂上的兩顆枸杞,是它最後的倔強。


    孫無咎想起杜喬的含糊其辭、白湛的開門見山,追問道:“你們想將紅薯推廣出去?”


    白湛將酒杯中的餘酒一飲而盡,“想了好些年。”


    同為小輩,孫無咎太清楚白湛的處境了,“伯父是何態度?”


    白湛猶豫道:“父親說,等大哥和長林到後,再行商議。”


    杜喬光腳不怕穿鞋,敢在太平縣一氣將紅薯推廣開。


    並州白家的各處莊園裏培育的紅薯種苗比整個太平縣加起來都多,手握金山卻不敢拿出來。


    全因白家太顯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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