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曉棠策馬揚鞭,離開了軍營,心中暗自盤算,此番搜捕行動恐怕得耗上一兩日的光景。


    並州城內的百姓們,被一大早便湧入裏坊的各路軍隊驚得目瞪口呆。平日裏,駐軍將士們大多安分地待在關城內,少有外出。


    近來並州治安大好,沒想到又生出波瀾。


    右武衛軍士每到一坊就將坊正、裏正找出來,讓他們在前麵引路。用的理由自然是搜查逃犯,至於細節詳情,無可奉告。


    城牆腳下的裏坊,大多是平民百姓的聚集地。這裏雖然不全是貧民窟,但也鮮有高門大戶的身影。


    麵對氣勢洶洶的披甲軍士,普通百姓們往往沒有膽量拒絕他們的要求。


    段曉棠依舊將孫安豐派了出去,負責四處巡查監督,以免軍士們在與百姓打交道時產生不必要的爭執和衝突。


    右武衛的排查工作簡單而高效,對於那些隻有一兩進的小院落,隻需站在門口掃上一眼便了事,連屋門都不進去。而若是遇到大宅院,便會分成幾組,穿庭過院,仔細檢查。


    這種粗枝大葉的搜查方式,在坊正們看來,與其說是搜查,倒不如說是在看風水更為貼切。


    尹金明不知慶幸還是失望,報告道:“北邊裏坊暫無異常。”


    段曉棠點了點頭,沉聲道:“北邊直麵突厥人的進攻,防守自然是最為嚴密的。”


    除了突厥奸細,誰膽敢往北邊打地道,那簡直是自尋死路。


    尹金明恍然大悟,補充道:“淨業寺便是在東、南夾角。”


    言下之意,排查的重點應該放在其他三麵。


    段曉棠整理了一下脖子上的毛線圍脖,沉聲道:“走,我們去東麵看看。”


    澄清坊緊鄰東門正街,是距離右武衛駐紮的東關城最近的民坊。


    陶富康率領著他的部下經過一間小院前,軍士們上前拍門,大聲喊道:“開門,開門!”


    院內一個身材魁梧的漢子不滿地打開門,嘟囔道:“催命呢……”見外間十來個全副武裝的軍士,眼睛頓時瞪得滾圓。


    坊正連忙上前介紹道:“城中藏匿有逃犯,趕快讓開道,讓軍爺們進去看看。”


    在坊正看來,右武衛的軍士們並非無理取鬧之人,隻是看兩眼而已,又不會少塊肉。


    坊正又向陶富康介紹道:“陶執戟,這院裏住的是一夥來自山東的客商。”


    陶富康細問道:“山東何處?”


    這院子並非坊正經手租出去的,具體來自何處,實在記不清了。


    這時,從門內走出一位年輕郎君,朗聲道:“我們是山東齊州人,軍爺是右武衛的吧!大水衝了龍王廟,我和你們秦校尉從小穿一條褲子長大的。”


    陶富康仔細分辨著對方的口音,總覺得有些不對勁。質疑道:“秦校尉?”


    隻認得盧照一人?


    衛欽心中一陣遲疑,難道自己認錯了,是南衙其他幾個衛的?


    麵上不顯,露出一張爽朗的笑容,道:“我們可都是守法良民,就不用查了吧。”


    陶富康使個眼色,兩個軍士瞬間上前,各壓住衛欽一邊肩膀。


    衛欽的同住人見狀,立刻嚷道:“你們做什麽?”


    衛欽當然有反抗的能力,隻是不想鬧翻,哀歎一聲,“我真是他老鄉。”


    陶富康聽說過不少假冒官員親鄰鄉人騙取好處的例子,眼前這個人就很有嫌疑。


    惡聲惡氣道:“待會秦校尉來找你算賬。”


    盧照看起來也是一副心眼不大、記仇的模樣。


    段曉棠打馬上前,輕輕揮一揮馬鞭,示意軍士放開衛欽。


    陶富康哪怕有所疑惑,也沒有當場質疑段曉棠的決定。


    衛欽緩緩挺直身體,故意放大動作按摩著肩膀關節處,似乎是在向眾人展示自己的無辜。


    段曉棠翻身下馬,拉下圍脖,露出整張臉,問道:“來並州多久了?”


    她聽說有人說是盧照的齊州發小,不由得多看了幾眼。


    原諒她一時沒認出來,兩人滿打滿算就隻見過一麵,現在還忘了對方的名字。隻記得好像是葛寅的什麽遠親,反正比杜喬關係近點。


    但衛欽認得段曉棠就足夠了,誰叫她名聲響亮呢。“小一月了!”和秦景、盧照前後腳來的。


    段曉棠複又問陶富康,“為何要製住他?”


    陶富康有理有據道:“他擾亂公務,且隻提秦校尉,不提秦將軍,形跡可疑。”


    誰人不知,秦家兄弟同出同進,找靠山怎麽可能隻提位卑職低的盧照,而不提早已拜將的秦景呢。


    衛欽沒想到在這裏翻了車,尷尬道:“我這不想著,別敗壞仲行哥的名聲嗎!”


    所以就敗壞盧照的了,反正他不在意。


    段曉棠也是服了衛欽的邏輯,同陶富康解釋道:“他的確是秦將軍老鄉。”但絕不可能和盧照穿一條褲子長大。


    既然身份已經清白了,其他的事情就好說了。


    段曉棠示意衛欽跟上,兩人走到一邊說話。


    低聲問道:“為何不願讓軍士入內探查?”


    據她所說,這幫齊地豪強,在不涉及底線的事務上,都會盡量避免和官方產生正麵衝突。


    衛欽清清嗓子,“我們遠行在外,不得帶些刀劍防身嗎?擔心這些東西犯忌諱。”


    果然是大吳地界上武德最充沛的人群之一,段曉棠猜測,除了刀劍,恐怕真正犯忌的是盔甲。


    如今她在家可以穿著盔甲爆米花,但對普通百姓,甚至有錢沒地位的豪強而言,仍是不可承受之重。


    段曉棠低聲囑咐,“放寬心,今天不查這些。”


    衛欽吃了一顆定心丸,轉身示意親隨放開道路。


    段曉棠點頭示意,陶富康帶隊入內檢查。


    孰料五六個人進門,隻在兩重院子間看了一眼,就退出來了。


    衛欽先以為看在段曉棠麵子上特意放水,但看左右四鄰皆是如此,進門一錯眼的功夫就退出來。


    歎道:“是我枉做小人了!”


    隨後又向段曉棠打聽道:“段將軍,這到底是查什麽呀?”一看就不是捉拿逃犯的架勢。


    段曉棠端正態度,強調,“軍事機密,恕不奉告。”


    悄聲提醒,“你還是好好考慮一下,怎麽向阿照解釋吧!”


    衛欽肯定不是心血來潮到並州的,說不定是秦景、盧照留下的後手,沒想到這麽快就暴露了!


    衛欽無奈地聳了聳肩道:“他也不提前給我透個信!”


    段曉棠說道:“我還有軍務在身,就先告辭了,下次再見。”


    衛欽答道:“後會有期。”


    他對段曉棠印象挺好的,無論是小校尉還是將軍時期,與人相處都像個尋常人,毫無官架子。


    對齊地百姓而言,最容易分辨的,不是海腥味,而是官味。


    不用開口,遠遠看一眼,就能掂量得清楚明白。該坐哪個位置,該說哪句話,安排得妥妥當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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