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結束了。


    但隻是暫時。


    “郭淮不會放過某,司馬家也不會放過某。”夏侯霸精神萎靡道。


    朝廷的詔令,永遠是懸在頭頂上的利劍。


    現在是召迴,下一次直接罷免,夏侯霸這個衛將軍和秦州刺史就當到頭了。


    沒有這些官銜在身,金城、隴西諸將會聽他的命令嗎?


    何暉的背叛,不僅傷了他的人,也傷了他的信心。


    而其他的幾個將領,無一不是有深厚背景。


    就算夏侯霸想造反,這些人也未必會跟隨。


    楊崢心中暗自警惕,幸虧自己早有準備,西平諸將要麽是從底層拉起來的,要麽有姻親之盟,幾場大戰後,對楊崢服服帖帖。


    “司馬懿肆意妄為,秉持朝政,莽卓之誌已顯,將軍身為夏侯氏之宗主,國家勳貴,乃大魏之柱石,可暗中聯絡忠誌之士,結為外援,威壓洛陽!”


    通過此戰,楊崢也看出來了,忠於曹魏之人還是很多的。


    司馬懿這條路並不那麽好走。


    其實若不是曹爽太心急,用人不當,司馬懿能有機會?


    即便到了高平陵之變時,曹爽攜皇帝東走許昌,聯絡淮南,司馬懿敢冒天下之大不韙與皇帝刀兵相見嗎?


    隻能說曹爽愚蠢,而司馬氏動手之前,也是算死了曹爽貪圖安逸的懦弱性格。


    但這天下終究是曹魏的。


    失去人心的是曹爽,而不是曹魏。


    “此策倒是可行,但救緩不救急,若我沒猜錯,朝廷的下一封詔令馬上會來。”魯芝一句話就打消了楊崢的念頭。


    金城距離洛陽千裏之遙,想要有所動作,就必須穿過鄧艾、郭淮的防區。


    “請魯公教我!”夏侯霸向魯芝拱手施禮。


    魯芝迴禮,“將軍不妨以退為進,先一步請罪於朝廷,去衛將軍之虛,夏侯都督在洛陽,朝堂公卿應有人為將軍仗義直言一二,而司馬太傅心腹之患在豫州刺和揚州都督王淩,隻要將軍守住秦州刺史之實,便可靜觀其變。”


    夏侯霸“謔”的一聲站起,勃然變色,“司馬懿乃國賊,要某向他請罪?某寧願死在刀劍之下!”


    魯芝臉色為難給楊崢使了個眼色。


    楊崢又給夏侯芷遞了眼色。


    “叔祖這是何必?大丈夫能屈能伸,昔勾踐臥薪嚐膽,韓信受胯下之辱,一時之忍讓,隻為日後之長遠。”夏侯芷殷切勸道。


    然而夏侯霸的脾氣上來,誰也拉不住。


    也可能他對未來真的灰心喪氣了。


    “我夏侯氏為大魏名門,父輩英雄一世,我夏侯霸雖無能,卻也不敢折辱父輩名聲,伏於老賊胯下,徒為天下笑!大丈夫死則死耳,何須多言!”夏侯霸脾氣上來,須發皆張。


    人的性格決定了命運。


    曹爽如此,夏侯玄如此,看來夏侯霸也是如此。


    這或許就是曆史的強大慣性。


    魯芝長歎一聲。


    夏侯芷淚流滿麵,也不再勸了。


    楊崢有些佩服夏侯霸的骨氣,其實就算夏侯霸肯低頭,司馬氏也未必會放過他。


    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夏侯霸五十大幾,對自己的性命早就看開了。


    他的性子一旦決定,九頭牛都拉不迴。


    慷慨陳言之後,大袖一揮,轉身離去。


    再勸也是沒用。


    楊崢與夏侯芷隻能向夏侯霸告辭,與魯芝一同迴返西平。


    也許是連日奔波勞累,又擔驚受怕的,夏侯芷病倒了。


    楊崢心疼無比,抱在懷中。


    寒風之中,夏侯芷偶爾清醒,緊緊抱住楊崢,迷迷糊糊道:“夫君,我怕……”


    柔弱的如同在寒風中瑟瑟發抖小草。


    楊崢憐意大生,溫聲道:“夫君在,誰也傷害不了你。”


    到了破羌城請了大夫,休養兩三日才漸漸好轉。


    王買弄了一輛豪華馬車,楊崢才再次踏上迴家的路。


    但西平的這個家,能守住嗎?


    沿途寒風如刀,在四麵嗚咽。


    仿佛無數亡魂哭泣。


    楊崢不免有些心煩意亂。


    夏侯霸去了,就沒人在前麵遮風擋雨了。


    不過這亂世之中,能依靠的隻有自己。


    前腳剛到西都,後腳允吾的消息就來了。


    朝廷再次下達詔令,召夏侯霸迴京。


    夏侯霸還是置之不理。


    雍涼秦都督郭淮則釜底抽薪,調走皇甫闓、段實等秦州將佐十三人,這些將佐都是關右之人,家族不是在天水就是在安定,不敢不奉命。


    隻有郭遁、楊濟等少數西平隴西出身的將領還站在夏侯霸一方。


    郭淮隻動嘴不動手,但雍州刺史鄧艾,就動手不動嘴,塢堡修到河對麵,斥候終日在允吾城外遊蕩。


    形勢前所未有的嚴峻。


    雍涼諸將,對司馬氏最忠心的不是郭淮,而是鄧艾。


    屋漏偏逢連夜雨。


    曹魏這麽大的變故,蜀人不可能沒收到消息。


    薑維從遝中突然出兵,七千虎步軍,加上白虎文的四千胡騎,猛攻臨洮,隴西太守郭遁領兵抵擋,不敵薑維,兩萬剛剛組建不到一年的隴西軍一觸即潰,郭遁本人被俘虜。


    蜀軍聲勢大振,直撲狄道。


    夏侯霸親自提兵前去防守狄道。


    堅城一座,重兵防守,薑維縱兵大掠隴西,毀壞屯田,在隴西如入無人之境,遷漢羌四千戶入蜀。


    以前隴西屬於雍州,現在析置出一個秦州,權責也分散了。


    而且薑維一萬多人北伐,明顯是掠奪性質的。


    鄧艾作壁上觀。


    郭淮也看夏侯霸的笑話,派出援軍,卻不是支援狄道,而是進駐障城。


    楊崢領八千輕騎趕來,繞行枹罕,直抄薑維的後路。


    薑維見好既收,領兵退迴遝中。


    蜀軍雖退,但秦州損兵折將是事實,一樣要上報朝廷。


    對夏侯霸和楊崢而言是雪上加霜。


    營中燃起篝火。


    二人對洮水而置酒。


    夏侯霸雙鬢的白霜越來越多,人看上去也更憔悴。


    “老驥伏逡,誌在千裏;烈士暮年,壯心不已!”夏侯霸對著洮水吟起了魏武的詩句。


    詩中有壯心不已,但經過夏侯霸的嘴出來,隻剩下烈士暮年。


    蒼涼而苦澀。


    楊崢聽的有些難受。


    夏侯霸卻不自知,或許也是故意為之,“你我若是生在魏武之時,當為國家上將!”


    楊崢暗自翻了個白眼,你為上將是肯定的,自己就不一定了。


    而且夏侯霸現在也是上將啊。


    衛將軍與驃騎將軍、車騎將軍同列。


    僅在大將軍之下。


    夏侯霸的感慨越來越多,“某十五便投身軍中,為國征戰三十餘載,眼睜看著這大魏的江山一日不如一日,今日如此困窘,無顏見列祖列宗。”


    楊崢越聽越不對勁,“事尚有可為,四方忠心大魏之人極多……”


    夏侯霸連連搖手打斷,“興雲出身軍旅,不知這些士族的德性,他們隻忠於自己而已,文皇帝為代漢,開九品官人法,以求得到士族的支持,大漢四百年天下,尚且不能收他們心,更何況我大魏立國才不到三十載?”


    楊崢不禁對夏侯霸刮目相看,原來他想的這麽深。


    “司馬懿塚虎入陵,我大魏算是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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