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黃河而上,快到積石堡的時候,楊崢心中一動。


    明察不如暗訪。


    站在暗處,更容易看清其中的是非曲直。


    若薑伐野出了問題,積石堡就是龍潭虎穴了。


    幾人換裝,劉珩站在前麵,楊崢躲在其中,暗稱是西平來人。


    積石堡三麵臨峭壁,一麵憑河,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楊崢本想蒙混過關,但守衛檢查極為仔細,每個人都要搜身。


    守關羌人一眼便認出了楊崢。


    剛要下拜,楊崢扶住他,在他耳邊低語,“秘密行事,不要暴露我的蹤跡。”


    羌人什長事情一肅,下令打開關卡,放楊崢一行人通行。


    半年時間,已被經營成要塞。


    以山石黃泥夯築而成,隻有一條羊腸小道從山壁上蜿蜒而下,人可以通過,戰馬需要吊籃拉上去。


    堡內熱火朝天,打造兵器盔甲,訓練士卒,青壯們采石伐木,忙的不亦樂乎。


    “薑伐野應該沒有背叛。”劉珩在鬼鬼祟祟道。


    隻要不拔刀,不上戰場,這小子還是個正常人。


    “為何?”楊崢反問道。


    “若他背叛,肯定會堵住北麵的山路,殺光堡中的漢人。”


    “如果是他故意讓我們進來一網打盡呢?”


    “他若有這個膽子,我現在就劈了他。”


    眼見劉珩脖子脹紅,狂犬病即將發作,楊崢趕緊安撫,“不得魯莽。”


    話剛落音,堡中盔甲刀兵之聲大起。


    剛才還秩序井然的人群,頓時慌亂起來。


    幾十名羌卒提矛殺氣騰騰。


    親衛們手按刀柄,劉珩當場就要爆發。


    楊崢卻在此時按住了他的肩膀。


    楊崢也算是勇武之人,自忖力氣不算小了,但此刻卻感覺按著一頭野牛,拉都拉不迴來。


    既然拉不迴,索性一腳踹在他屁股上,“你他娘的看清楚,不是衝我們來的。”


    楊崢氣的後世國罵都出口了。


    劉珩一個狗坑裏栽倒在木材當中,過了幾個唿吸才從木料中掙起,茫然的看著楊崢。


    羌卒們集合轉向南麵。


    堡外,響起了張狂的笑聲,“薑伐野,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積石堡南麵萬夫當關一夫莫開,但北麵卻是平地。


    十幾個胡人扛著四架長梯。


    段達在千餘胡人的簇擁下,對著積石堡狂笑。


    “將軍待你不薄,你為何背叛?”薑伐野站在城頭怒道。


    “城上的軍卒聽著,薑伐野勾結羌人,背叛將軍,圖謀自立,某今日隻為平亂,餘者不咎,爾等若顧念將軍舊日恩情,速速打開城門,斬下薑伐野的人頭。”段達正氣凜然道。


    城牆上的漢軍眼神疑惑的望向薑伐野。


    武衛營老卒在軍中地位超然。


    段達又是屯長,隻在張特、周煜之下,一向勇猛,在眾軍中地位極高。


    他說的話,自然有人會相信。


    不止是漢軍,連羌卒看他的眼神都猶豫起來。


    薑伐野氣的滿臉鐵青,“段達,你這惡賊!”


    段達卻在城下狂笑,“爾等還不動手更待何時?斬了薑伐野人頭,某賞黃金百兩!”


    威逼利誘之下,城牆上人的蠢蠢欲動。


    “你們休要聽他胡言亂語,我薑伐野對白石神發誓,若背叛將軍,人神共棄!”


    白石神即為天神,是很多羌部的最高信仰。


    薑伐野以此起誓,城頭上的羌人眼神不再猶豫。


    但漢軍不相信這個,刀矛轉向薑伐野。


    段達朗聲大笑,右手提著環首刀,左手提著盾牌,一步一步走向積石堡。


    那氣勢仿佛要踏平積石堡。


    武衛營四個屯長中,段達的確是最勇猛的一個。


    隻是平時在楊崢麵前恭恭敬敬,沒想到一轉臉,卻換了一副咄咄逼人的麵孔。


    “到底是誰是叛賊?”劉珩摸著腦袋暈乎乎道。


    “這還不明顯嗎?”楊崢白了他一眼。


    如果段達沒問題,隻需要守好礦山,等待自己迴來裁決即可。


    完全沒必要動刀子。


    他攻打積石堡,很有可能感覺不妙,要先下手為強。


    楊崢既心痛又悲哀,共患難容易,共富貴卻這麽難。


    有些人注定無法一起走到最後。


    “攻城!”段達環首刀揮下,胡人們怒吼著衝來。


    就在此時,堡門卻打開了。


    城頭上,百名漢軍提刀轉向薑伐野。


    薑伐野身邊的羌卒亦拔刀相向。


    段達帶著胡軍一擁而入。


    張狂的笑聲隨之一同飄入。


    薑伐野做著最後的努力,“諸位、袍澤,將軍不日即將返迴……”


    周圍漢軍你看我我看你。


    段達一步一步登上城頭,“區區一介羌賊,也敢與某鬥?”


    城牆上的漢軍立即站在段達一邊。


    有些羌人也跟他站在一起。


    薑伐野被圍在中間。


    “你有何遺言?”段達勝券在握。


    “你又有何遺言?”事已至此,楊崢不得不露麵了。


    “楊、將軍?”段達就像一頭受到驚嚇的貓,從地上彈起,連連後退。


    所有人都望向話音飄來的方向。


    楊崢扯掉身上罩衣,氣定神閑的看著眾人。


    “將軍!”薑伐野大喜過望,半跪於地。


    身邊的羌卒也跟著跪下。


    城牆上的漢軍也半跪在地。


    就連段達身邊的漢軍、羌人、胡人也跪下了大片。


    眨眼之間,段達身邊隻有百餘羌胡。


    “將軍,薑伐野勾連迷當,圖謀自立……”


    “事到如今,你還想狡辯?”楊崢打斷他的話,長歎一聲,““段達,某待你如何?”


    段達全無剛才的囂張氣焰,臉上全是冷汗,眼神躲躲閃閃。


    但看到楊崢一臉殺氣之後,忽然大笑起來,“把某扔在這荒山野嶺,既沒有娘們,也沒有酒,這也叫不薄?我為你出生入死,難道隻是為了這些?憑某的本事,在外麵要什麽沒有?”


    楊崢也笑了起來,“你這麽大本事,為何在武衛營中隻是一什長?”


    段達完全豁出去了,“還不是我出身寒微?空有一身武藝,卻無晉身之階,有心殺賊報國,卻遇駱穀之敗,楊崢,你不過比我運氣好些而已,既然你能攀上夏侯氏的高枝,為何我不能攀附他人?”


    “你隻看到這些?”


    “亂世之人,無所不用其極!”段達揚起手中的刀。


    “你為何不能稍等些時日?”楊崢把寫有任命狀的縑帛扔到他麵前。


    段達撿起,看清上麵寫的東西之後,目光忽然變得複雜起來。


    仰天長笑,笑著笑著,淚如泉湧。


    “楊崢,這輩子我鬥不過你,下輩子咱們再做生死與共的兄弟!”言罷,揮刀斬向自己的脖頸。


    一抹鮮血飛濺在半空中,段達身軀直直倒下。


    “喂不熟的狼子!”劉珩啐了一口。


    楊崢心中一歎:下輩子,還是各走各道吧,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即便今日不背叛,又怎知他日麵對更大的誘惑時,不會變節?


    若真到了那個時候,損失隻會更大。


    目光轉向那百餘不知所措的羌胡,“格殺勿論!”


    “遵令!”城牆上群起而應之。


    “饒命!”羌胡們雙膝跪地求饒。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別人在見到楊崢時,都悄悄轉換陣營,隻有他們無動於衷。


    若段達活著,免不了又是一場血戰。


    亂刀之下,沒有無辜之人,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


    百餘人頓時化作肉泥,城頭上血氣撲鼻。


    叛亂平定之後,楊崢沒有絲毫喜悅。


    連視為心腹的武衛營都會因為這麽點破事叛亂,其他人呢?


    最難駕馭的就是人心。


    幸虧段達是在積石山中叛亂,無法與外界唿應。


    若在隴西或者西平,自己的樂子就大了。


    暗營有必要再次擴大了。


    另一方麵,光靠感情利益維係部下並不牢靠。


    感情會人心轉變而變,而別人會開出更大的利益。


    以前是因為自己弱小,躲在夏侯霸的麾下,別人沒興趣來策反。


    現在不一樣了。


    已經有足夠的理由引起別人的重視。


    亂世之人,無所不用其極!


    段達的話深深印在楊崢腦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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