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段家塢堡前人喊馬嘶。


    漢羌百姓,爭相來看熱鬧。


    羌人三大首領,俄何燒戈、伐同、蛾遮塞全都在場。


    誰是漢,誰是羌,一目了然。


    漢民即便窮困,身上的衣裳大致有個齊整模樣,幹幹淨淨,盡力維持著體麵。


    羌人實在有些辣眼睛,一個個骨瘦嶙峋的,五花八門的布條隨便纏在身上,一頭亂發如同稻草蓬鬆著,仿佛就是一群來要飯的叫花子。


    由此可見整個隴右的羌人日子並不好過。


    這時代雖然將羌氐一並視之,但氐人的漢化程度更深,從名字就可以看出。


    “本將昨日徹查此堡,裏麵並未羌人女子,俄何燒戈,莫非是你騙某?”夏侯霸一臉怒容。


    夏侯霸威勢極重,一經發作,在場之人無不震恐。


    俄何燒戈身體晃了晃,“下民的兩個女兒若不在堡中,必是被段奎藏了起來。”


    段奎怒道:“你血口噴人,我段家在西北一百三十年,何曾做過為非作歹之事?”


    “做沒做過,你自己心裏清楚。”俄何燒戈怕夏侯霸,卻不怕段奎。


    夏侯霸麵沉如水,“我給你們最後一個機會,由段家出一千石糧,此事就此作罷如何?”


    段家塢堡本來就不大,一千石糧不是個小數目,能買一百多個女奴了。


    也足夠一個羌寨躺著吃到明年春耕。


    段奎麵色鐵青,但懾於夏侯霸的威勢,不敢反對。


    然而,俄何燒戈的胃口卻不止於此,見段奎不說話,以為他怯了,一個漢人塢堡絕不止這點家底。


    “謝將軍好意,但我那兩個女兒是生的如明珠一般,本想過了今年,就送給前將軍做侍妾,沒想到出了這種事情,在下實在無顏麵對鄉老……”


    邊說還邊哭起來,引來羌人的同情和憤慨。


    “段家太欺負人了。”


    “莫非我們羌人都是好欺負的?”


    ……


    前將軍即為郭淮。


    餓何燒戈把他牽扯出來,顯然沒安什麽好心思。


    整個雍涼,名義上的一把手是雍涼都督征西將軍夏侯玄。


    但眼下,前將軍、雍州刺史郭淮的聲勢明顯在夏侯玄之上。


    雍涼之地,也就剩夏侯霸這一根獨苗了。


    羌人不敢惹南安的鄧艾,不敢惹武都的郭淮,偏偏來惹夏侯霸。


    其中未必沒有別的隱情。


    都說西北民風淳樸而彪悍,俄何燒戈卻刷新了楊崢的印象。


    應該是窮山惡嶺出刁民才對。


    俄何燒戈聲情並茂歇斯底裏的表演,讓羌人的憤怒到達頂峰。


    眾人越吵越兇。


    “夠了!”夏侯霸大吼一聲,“既然如此,某讓你們自己去塢堡中搜,如果搜出來,塢堡中的所有東西都是你們的,如果搜不出來,就休怪某軍法無情。”


    俄何燒戈眼珠子骨碌碌的轉了幾圈,“將軍,倘若段家把人藏到別處,我們在此怎尋的出來?”


    這廝很快就抓住了其中關鍵。


    “段家在狄道城並無府邸,附近的莊園僅此一座,你女兒昨日被擄,不在這塢堡,還能藏哪兒?”夏侯霸斜眼望來,“你若搜不出來,就不是段家搶的!”


    俄何燒戈忍不住脖子一縮,眯著眼望向段家塢堡,臉上浮起貪婪之色。


    楊崢盯著他,仿佛在看一條即將上鉤的魚兒。


    其他羌人倒也耿直,紛紛叫喚著要入堡。


    俄何燒戈眯著眼看看塢堡,又看看夏侯霸,臉上神情忽而貪婪,忽而疑惑。


    楊崢心中一緊,關鍵時刻到了。


    段奎拜在夏侯霸麵前,“夏侯將軍,我段家在此耕種六年,堡內隻有糧食,絕無羌女,大將軍明察。”


    正是這句話幫俄何燒戈下了最後決心。


    這世道糧食的價值不言而喻。


    一個塢堡六年積糧,不是一個小數目。


    有了糧食,能做的事太多了。


    能讓一個小寨變成大寨,能迅速召集流民,還能換到兵器。


    俄何燒戈黃橙橙的眼珠子不斷泛著光。


    他能鎮定,但其他首領卻難以鎮定了,被羌人擁簇著擠入堡中。


    俄何燒戈滑溜溜的目光掃過夏侯霸,又看看段奎,再看看失去控製的羌人,終於忍不住……


    羌人的笑聲不時從塢堡中傳來。


    段奎臉色逐漸鐵青。


    其他漢民也都是一副灰心喪氣樣,看夏侯霸的眼神都帶著失望之色。


    夏侯霸望了一眼楊崢。


    楊崢心中也在冒著冷汗。


    很多事情,謀在人,成不成,卻要看天。


    沒有萬無一失的計謀。


    不過,夏侯霸的信任讓楊崢心中感動。


    若曹爽能這麽信任自己,或許曹家的淒涼下場就不會發生。


    一揮手,手下的四百騎兵堵住前門,五百親兵堵住後門。


    夏侯霸朝天打了個響指,河穀外忽然傳來大地的震動聲。


    轟隆隆的戰鼓聲從高丘上傳來,仿佛山洪爆發。


    過不多時,一列列盔甲鮮明的甲士順著河流進來,盾如山,矛如林,旌旗如火,鐵騎如風。


    留在塢堡外的羌人頓時臉色大變,


    塢堡內的笑聲也戛然而止。


    西北久戰之地,沒人不知道這代表著什麽。


    不少人慌張跑出來,身上背著搶來的糧食,被塢堡前的魏軍按倒在地。


    “將軍這是作甚?”俄何燒戈剛進去還沒一炷香的功夫就退了出來。


    夏侯霸沉著臉,殺氣騰騰戟指道:“你們找到羌女就是段奎欺壓你等,若是沒找到,就是哄搶錢糧,這是造反作亂,夷三族的大罪!”


    字字如刀如矛,刺向俄何燒戈。


    俄何燒戈身體晃動。


    他能誣賴別人,別人就不能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嗎?


    現在看來,這也不算誣蔑,羌人的確在哄搶堡中東西。


    俄何燒戈盯著夏侯霸,如同一頭被逼入牆角的狼,“將軍欲借此誅殺我等?”


    不愧是羌人首領,還算有些政治頭腦。


    羌人有三個首領在此,若能一舉誅殺,羌人一盤散沙,趁機出兵羌寨,隴西至少能安定六七年。


    不過此例一開,恐怕整個隴右的羌人都將站在魏國的對立麵。


    隴右連著河西,夷多漢少。


    稍有不慎,漢羌百年之戰又將重現。


    若隻是羌人倒也罷了,關鍵還有蜀人在旁虎視眈眈。


    夏侯霸乃朝廷重將,剛剛上任一年,根基不穩,俄何燒戈就敢找他麻煩,可見羌人早有非分之心。


    夏侯霸冷哼一聲,手按劍柄。


    “將軍恐怕要失望了。”俄何燒戈臉上忽然浮現笑容,“把人帶上來!”


    幾個羌人提著六個女人上前。


    看服飾,有羌女,也有漢女。


    段奎臉色沉了下去,“這、這怎麽可能?”


    俄何燒戈放聲大笑起來。


    夏侯霸的目光再次轉向楊崢。


    楊崢歎了一口氣,該自己出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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