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闕看見她這副模樣,知道她擺明了在趕他走,如果他鐵了心不走,她是沒打算起身的!


    他臉色一沉,不悅地冷哼了聲,轉身拂袖離去,隨侍的宮人也跟著離開,帶走了持執的燈火,失去了光亮,一瞬間,在她的周圍變得黯淡,隻剩下一旁的宮燈照映著她的臉容,那是一張斂眉苦笑的秀麗嬌顏,送走了他,她的心裏其實一點也不好過……


    一大早,鳳闕便下令要禦膳房準備春餅,突如其來的命令教禦廚們措手不及,所幸他們都是來自天下各地的好手,所以一陣忙亂之後,終於端出了色香味俱全的春餅。


    鳳闕看著滿桌子的菜色,拿起一麵蒸得熱唿的餅皮,隨手挑了幾道菜包了一卷,細審了半晌,才一口咬下,反覆咀嚼嚐著味道。


    原來這就是她所說的春餅,滋味確實不賴,醬肉肘子配上韭芽粉絲,搭上了餅皮耐嚼的韌性,果然真是鮮香爽口,令人迴味再三。


    “叫禦膳房也給挽妃送一份春餅過去吧!”他吩咐隨侍在一旁的小萬子,雖然才被派到大殿幾天,但因為心靈手巧,頗得他的欣賞。


    “是。”小萬子忙不迭地迴道。在宮裏待了近十年,好不容易有貼身伺候主子的機會,他當然凡事都十分謹慎。


    “還有,要禦廚多做一碗朕在誕日時吃的壽麵,也順便一道送過去。”


    “奴才立刻就去辦。”


    “去吧!”他頷首一不意小萬子離去,迴眸看著案上一碟碟精致小菜,如果照她所說,一家子圍著一起包春餅,那情景確實熱鬧非凡。


    就在這時,門外的宮人進來,低頭稟道:“皇上,李呈祥大人求見,說有要事一報。”


    “宣。”


    接到召見之後,李呈祥走進來,在他的手上持著一封書信,進門之後,他交給了一旁侍從的宮人,轉交給鳳闕。


    “這是什麽?”鳳闕拿起手上的書信,沉聲問道。


    “是關於‘雷門’的消息,在這封書信裏寫道,時問就在皇上離開陽城後不久,‘雷門’便鬧分家了,以墉如秀為首的四位長老中,包括墉如秀有三位宣告反叛石燕然,帶著大批兄弟離開幫中自”且門戶。”


    “這件事情倒是不太尋常。”鳳闕斂眸沉思了半晌,隨即揚首問道:“那個人呢?朕一直想要找的那個幕後軍師呢?”


    “這次倒是沒見到那個人出麵,不過微臣得到一個說法,那就是這次‘雷門’分家一事,就是由此人策動,墉如秀完全是聽其命令行事,另外,還有一個聽起來頗為荒謬的謠傳,微臣不知道是否應該說出來。”


    “古人常說空穴不來風,有時候聽起來荒謬的謠言,實際上卻是確有其事,李卿隻管把聽到的傳聞說出來,就算有錯,朕也不追究。”


    “多謝皇上。”李呈祥拱手,“微臣聽說這個謠言一直以來都是‘雷門’弟兄們約定緊守的秘密,是因為這次鬧分家才傳出來,這兩年多來,皇上一直派人明查暗訪,卻始終找不出‘雷門’的幕後軍師,其實,不是探子們無能,而是咱們一直受到了石燕然等人的誤導,以為這個軍師是男子,實則不然。”


    “李卿家的意思是,朕要找的這個人其實是一名弱女子?”鳳闕挑起眉梢,一臉難以置信。


    “正如皇上所說,現在江湖上就有這個傳聞,隻是,眼下沒人知道這位女軍師隱身何處,在‘雷門’分崩離析之前,她就已經不見蹤影了。”


    此時此刻,在鳳闕心裏的震驚,絕非三言兩語可以形容。


    原來那個“他”是女子?


    “告訴朕,這名奇特的女子年紀多大?”


    “聽說十分年輕,與石燕然兄妹相稱,皇上,她該不會就是……”


    “夠了,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沒主子的允許,李呈祥也不敢再多說半句話,隻能乖乖退下。


    鳳闕捏著手裏的書信,好半晌抿唇不語,他迴眸看著桌案上猶飄散著香氣的菜肴,想起了一道柔軟而舒心的女子嗓音。


    是了!一開始他就是被她的聲音給迷惑,總是不疾不徐,柔軟卻又堅定,她當然不需要能夠與人爭辯的語氣,因為她的聰明才智,已經足以讓她四兩撥千斤,讓人心服口服。


    也難怪了!難怪他總是看不穿她的眼神,這一刻,所有的一切矛盾都說通了!鳳闕勾起一抹淺淺的笑痕,不敢相信自己千方百計想找的人並非遠在天邊,而是近在眼前……


    入宮以來,已經不知道是第幾個寂靜的夜晚了。


    就在片刻前,宮廷裏的守更人剛敲過了三更的梆子,細細的上弦月掛在黑暗的夜空當中,沒有星子的陪伴,分外顯得寂寥,月光稀微,淡薄得不足以照一兄皇宮裏陰暗的角落。


    珪藻宮中,挽燈坐在燃著燈火的書案前,也同樣聽見了梆子聲,聽見了三更的聲響,讓她驚覺夜已經深了,但她隻是出神地頓了一頓,輕喟了口氣,繼續翻開下一張書頁。


    她小心翼翼地翻著書頁,唯恐會弄破已經脆弱不堪的紙張,現在在宮裏不比以前,有看不完的新書,總是她還未看完一批,下一批新書又已經送到她手裏,嶄新的書頁讓她不必小心翼翼地翻閱。


    現在,她僅有幾本書,經過她一次次的翻看,早就已經破破爛爛了,雖然沒有精采的內容,卻仍舊讓她視為珍寶,因為,隻有這幾本書可以陪她度過漫長的夜晚。


    她想起了前兩日中午禦膳房送來的那碗壽麵,心裏不無訝異,卻難掩驚喜,原本以為鳳闕聽過就算了,沒想到他會記掛在心底。


    或許是因為這些日子她太過寂寞了,所以才會就算那隻是他心血來潮的一時寵幸,也令她心裏悸動許久。


    她又翻過了下一張紙頁,看著她幾乎都快要能背誦出來的內容,這時,肚子裏的胎兒小小地踢動了下。


    “你也覺得無聊了,是嗎?”挽燈纖手按住了隆起的小腹,屬於她與鳳闕的小生命仍舊安安穩穩地待在她的肚子裏,泛在她唇畔的笑意如花般璀璨,“是該讓你看些新書本,但你耐心一點,前幾日娘親已經請人送書過來,不過那位公公隻怕是貴人多忘事,把娘親的請托給忘了,改日再遇見他,娘一定會請他記得送些新書過來,好嗎?”


    就在這時,鳳闕低沉含笑,帶著一絲嘲弄的嗓音從門外傳了進來,“在這種時候還想自欺欺人嗎?那個奴才不是貴人多忘事,而是沒將你這個主子的話放在心上。”


    “皇上?”她驚訝地站起身,看著鳳闕信步而入,他揚手將身後的隨從給摒退,一個人走了進來。


    “為什麽要露出如此驚訝的表情?朕不能來嗎?”鳳闕環視著珪藻宮的冷清寂寥,心想改明兒他要記得提醒內府總管好好教訓那些奴才,雖然他冷落了挽妃,但並不代表他們這些奴才可以跟著一起忽視怠慢她這個主子!


    “不,不是。”她搖頭,走到他的麵前,還未福身請安之前,就已經被他給攙住了身子。


    “諒你也不敢反對朕來珪藻宮,這裏是朕的皇宮,你是朕的妃子,朕一時心血來潮,想要與你來個夜半談心,想必應該沒人敢有異議才對。”


    她聽得出來他語氣之中的責怪,這男人心裏隻怕還記恨著那天她無禮地將他趕走的事。


    “那是當然,隻是燈兒不懂……”


    “你不懂朕為何冷落了你許久,卻又突然來找你嗎?”


    挽燈輕抿住唇,沒有答話,隻是睜著充滿疑惑的美眸啾著他。


    鳳闕無視她盛滿疑惑的雙眸,逕自拉起她纖細的柔黃,走迴到書案前,斂眸觀著攤開到一半的書本。


    “左氏春秋?怎麽會想到要看這部書?”他迴過眸,望進了她柔如春水般的眼光之中,看見她微微一笑,聳了聳肩頭。


    “剛進宮時,燈兒就請人送了些書過來,這部左氏春秋就是其中之一。”那時候她還差遣得動人,後來形勢比人強,一個擺明失了寵的妃子,當然是要什麽沒什麽。


    “嗯。”他的語氣淡淡的,當然立刻就聽出她語氣之中的難言之隱。


    但挽燈沒打算向他抱怨,揚唇輕笑道:“其實靜心下來看,這部書稱得上有趣,其內容以春秋魯十二公為次序,記述了諸侯國之問的聘問、會盟、征伐、婚喪以及篡弑等等史記典故,讀完之後,燈兒頗能理解這部書為何能夠廣為流傳於後世。”


    又一次被他緊握在掌心裏的手在發燙著,就算她想要刻意忽略心中的感覺,白嫩的雙頰卻仍舊忍不住躁熱了起來,心口不由自主地跳得飛快。


    “這部書確實有它獨到之處,不過後世學子讀它可不全是因為理解了它的價值,而是因為它立於學官,又被附於春秋之後,才被學子們當成了必讀的經典史籍之一。”


    說話的同時,他灼銳的眸光一直鎖定在她泛著淡淡紅暈的俏臉上,仿佛想要從她清麗的臉蛋上瞧出一些端倪。


    挽燈被他深沉的眼光瞧得心慌意亂,稍微加了力道想要抽迴被他掌握住的纖手,但反而卻被他握得更緊,就像是被熱鐵牢牢地焊住一般。


    “朕著人送來的那碗壽麵,你吃了嗎?”


    鳳闕不允許她把手抽迴去,她柔嫩的小手觸感溫潤極了,在他掌心裏掙紮的感覺,就像是他掌握住了一隻相當惹人憐愛的小動物。


    “燈兒吃了,壽麵的滋味相當好,謝皇上恩賜。”


    “那是迴禮,報答你讓朕嚐到了春餅的好滋味,若不是你,朕隻怕一輩子都不會知道原來民問還有吃龍鱗這個習俗。”


    “皇上身為真龍天子,自然是不會有人告訴你吃春餅就等於是吃龍鱗,那可是大不敬之罪呢!”


    “但你就敢說。”他抿著淺笑,定定地啾著她。


    “燈兒已經不受皇上寵愛了,就算是說錯了話也無妨,因為,還能有什麽更糟的下場呢?”


    “挽燈愛妃,你比朕想像中的還要有趣萬分。”


    “皇上,燈兒不是可供把玩的玩意兒,怎麽會有趣呢?”她四兩撥千斤地忽略了他話中真正的含意。


    鳳闕當然聽出了她靈巧地轉移了話題,但他不以為意,隻是勾唇一笑,語帶玄機地說道:“說起來,朕冷落你太久了,是該好好彌補你的時候。”


    挽燈定定地看著他,並沒有忽略他的話中有話,她試著想抽手,卻仍舊無法撼動他如鋼鐵般的掌握。


    他強悍的占有姿態,仿佛在宣告她再也逃不掉了!


    既然她存心隱瞞,他當然也就不急著揭穿她的秘密!


    但是,看她在他的麵前,佯裝成一名無知的婦道人家,除了吃睡之外,最多就是拿起針線縫製嬰兒的小襪,仿佛先前在他麵前侃侃而談左傳之閑趣的女子並非同一個。


    相較於鳳闕的神閑氣定,挽燈心裏則是誌下心不安,自從那天之後,他無論日夜都將她帶在身邊,偶爾與大臣們議事時,也強硬要她留下來。


    一開始,她勉強能夠旁若無人地縫著小襪,畢竟對她而言,縫雙小襪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需要用去她大半心力,但漸漸地,他們談論的內容比針莆有趣太多,讓她隻要一個不留心就會分心。


    今天早朝過後,幾位軍機大臣一下朝就被召進禦書房,與其說是商討北方的戰事,倒不如說是人惹出來的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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