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極卿迴頭,正看到夏承希向他揮手,裴極卿望了決雲一眼,有些尷尬的看著夏承希,夏承希卻似乎沒看到決雲,反而有些醉醺醺道:“決雲呢?喝酒也不見他?”


    “決雲,迴去休息了。”裴極卿瞞了一句,剛想開口說什麽,就看到決雲提著東西跑來,夏承希摸摸決雲的頭,似乎已對他去了哪裏心知肚明。


    “老趙是急脾氣,而且林賀的身世不清不楚,你也是知道的。”夏承希道:“大定城終於攻下來了,我這心裏也踏實許多,從前朝開始,這座邊城原就是我中原土地,已經一百年了。”


    前朝驕奢淫逸,在元人和遼人的鐵騎下喪失了大片國土,裴極卿望著漸漸發白的夜色,也不由得歎了口氣,夏承希握著決雲的手,向前指道:“這地方原先叫定州,雖在臨渝關外,卻一直是中原土地,臨渝關外還有古長城,可歎前朝窩囊了這麽多年,我們還是趁著遼國內亂,才能將自己的土地拿了迴來。”


    裴極卿低頭望著決雲,小孩一臉沉默,心中不知作何感想。


    夏承希感慨幾句,繼續道:“裴公子,今日對洛霽說的話我都了解了,於是沒有迴複傅從謹的公文,真沒想到,你一個世家子弟,倒也有些小人心思。”


    裴極卿心想:“什麽叫‘小人心思’,我那是製衡。”


    他心中猛然想到什麽,於是道:“夏將軍,如今定州迴歸,咱們是不是該安排官員駐守,也好防禦遼人。”


    “正是。”夏承希扭頭望了裴極卿一眼,狐疑道:“你這是什麽意思?”


    “幫我家小主子,向您討個官做。”裴極卿笑著牽起決雲的手,“定州地方很小,應該歸入錦州屬州,這裏地勢險要,又有大軍駐守,我想給決雲討個昭信校尉的官職。”


    “校尉?”夏承希擰起眉頭,沉思道:“封一個校尉,我倒是能做了主,隻是決雲年紀太小,不是純種的漢人,又未考過武舉,不知如何向京城上報?”


    夏承希雖然皺眉,但看他神情,已經不向之前那樣總對裴極卿將信將疑,反而在耐心等待著他的意見。


    裴極卿繼續道:“這定州是剛剛收複的邊塞新城,上百年都由漠北異族和漢人混居,現在二皇子還在不遠處守著,隻讓文官治理是不行的,必須有熟知情況的武官在此駐守,將軍隻需對朝廷說,決雲原先是當地人,又在戰場上立下大功,朝廷權衡利弊,應該會參考將軍的意見,至於年齡,隻要再添兩三歲便是,十二歲與十五歲也差不多少。”


    夏承希沉思一陣,繼續道:“如此說來,殿下倒是可以暫時留在定州,雖然有你照顧著,可他不在我身邊,總覺得不安心。”


    裴極卿低頭,想去問問決雲的意見,他卻低著頭,不知在沉思什麽,等到裴極卿推他,才輕輕點了點頭。


    “好。”夏承希欣慰一笑,也沒再說什麽擔憂的話,反而爽朗道:“我正怕蕭挽笙來了這邊不好對付,留在定州,正好不與他見麵。”


    五日後,夏承希的公文抵達京城,定州城也駐進了大周軍隊,決雲走在軍隊之前,身上已穿了校尉的甲胄,也真的像個將領那樣嚴肅著不說話,裴極卿像個管事一樣跟在他身後,卻沒見到林賀的身影。


    定州城由許多民族混居,這裏雖距錦州不遠,情形卻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錦州道路整齊,街道宛如規規矩矩的棋盤,而定州街道雜亂,民居矮小破舊,因為常年戰亂,人們的臉上都帶著些麻木,仿佛城裏換了主人,也和他們毫無關係。


    大軍駐紮城外,裴極卿帶著決雲來到了臨時修繕的校尉府,這裏雖然叫“府”,卻是異常殘破,連門都有些搖搖欲墜,裴極卿一臉驚呆,站在門前等了許久,才扶著門框讓決雲進去。


    雖然什麽都很破舊,但沒有了京城的圍追堵截,也沒有戰場的朝不保夕,看起來也勉強像個家的樣子,裴極卿收拾了一間房出來,將書籍和行李都搬進去,他剛思慮著要不要找人來幫忙掃灑,就看到決雲已經動手將院子裏的東西一點點收納好,甚至連井沿都擦的幹幹淨淨,裴極卿便放棄了這個念頭,笑著去打掃廚房。


    直到深夜,兩人才將屋子收拾幹淨,決雲披著中衣盤坐在炕桌前,裴極卿將燒好的雞塊和蘿卜端上餐桌,還擺了兩杯燒酒,他為決雲夾了塊饅頭,道:“這裏菜太少,沙塵又太大,趕明兒去錦州置辦些東西,也買個花盆,咱們在屋子裏種一些。”


    “好。”決雲坐在裴極卿旁邊,心不在焉的抓著饅頭,將雞塊也夾到裴極卿碗裏,晚上油燈昏暗,兩個人正舉杯喝第二通,頭頂上突然傳來一聲貓叫,天花板的牆皮灰塵忽然落下,兩人瞠目結舌的望著桌上的飯菜和饅頭,握著筷子的手也停在原處。


    決雲偏過頭去看裴極卿的臉,卻發現裴極卿也在看他,兩人灰頭土臉,眼睛對著眼睛,情不自禁的一起笑出來。


    前生今世,裴極卿都很少真的喝酒,今日也不知為何如此高興,竟然猛地灌了自己七八杯。


    “傻小子,都不能吃了,你高興什麽?”裴極卿伸手摟住決雲肩膀,將他壓在床上,決雲般掙紮著反抗,他力氣大,一下子便反過來壓在裴極卿身上。


    飯也不能吃了,裴極卿索性將決雲摟在胸口,決雲安靜下來,他便伸手摸著決雲的頭發,決雲也靠在他的胸口,兩人不言不語的躺了一陣,裴極卿卻不動聲色的歎了口氣。


    決雲像受驚一般愣了下,道:“你為什麽歎氣?”


    “不是歎氣,是心底實在高興。”裴極卿抱著決雲,恨不得將他揉進懷裏,口中帶著濃濃酒氣,道:“時常覺得老天爺對我太好了,不僅留我一條性命,還讓我活了這麽久,殿下,我總是害怕有天老天爺會將這命收迴去……”


    裴極卿話未講完,已帶著酒氣半昏迷著睡去,一向睡覺安靜的他居然發出輕微的鼾聲,決雲猶豫著伸出手,拍了拍裴極卿的臉,他麵色雪白,雖然清瘦,但此刻兩頰卻像上妝一般通紅,不斷搖晃的燭光下,長長睫毛劃出一泓如煙波般的陰影,看著竟然有些旖旎媚態,決雲愣了片刻,身體冷不丁顫抖著湊上去,鬼使神差般親了親裴極卿的臉頰,接著,竟然微微歎了口氣。


    決雲迅速將臉挪開,裴極卿已迷迷糊糊醒來,他眯著道:“看你好些天心不在焉了,說吧,出什麽事了?”


    “我……”決雲猶豫一陣,道:“我可能,做了件錯事。”


    裴極卿閉著眼睛,道:“怎麽了?是砸了東西?”


    “不是……”決雲搖搖頭,他沉默片刻,最終還是從手中拿出一枚狼牙,輕聲道:“林賀,其實,是遼國的小皇子赫凜,他沒有死,蕭義先這次來,就是想將二皇子害死,再接他迴去。”


    “你怎麽不早說,若二皇子發現了再攻來,我——”裴極卿一時氣急,氣憤中揚起的手掌卻停在半空,又緩緩放下去,冷冷道:“現在跟我迴錦州,告訴夏將軍做好準備。”


    “不會的!”決雲立刻道:“二皇子沒有發現蕭義先的事,隻是林賀被趙將軍懷疑,也不好在待下去,所以便走了,臨走之時,他將這枚狼牙交給我,保證蕭義先不會再來。”


    裴極卿聽到二皇子暫時不知此事,剛揪起的心也暗暗放下,決雲繼續道:“林賀與我約定,他若能繼承皇位,一定不會再與大周開戰,不過我想他迴到遼國,隻怕每天都要擔驚受怕……他為什麽還要迴去……我是真的怕他死……”


    “他是皇子。”裴極卿見決雲在意的居然是林賀的安危,心裏突然有些生氣,“人有所為有所不為,路都是自己選的,可他既然生下來便是皇子,便隻能選這條路,不然他也不會寧願犧牲定州,也要害死二皇子,你與其擔心他,不如擔心一下,二皇子會不會發現。”


    “你總是太小心,肯定不會同意,所以才沒跟你說。”決雲扭頭道:“但我願意相信他。”


    裴極卿狠厲道:“你相信有個屁用,以後這種事再不告訴我,我一定會動手打你,絕對不會心軟。”


    他說完便迅速起身,將桌上碗碟收拾起來,再沒有與決雲說一句話,決雲很不滿的坐在床上,手裏抱著那枚狼牙,也不開口。


    “還不起來?”裴極卿拎起衣服,冷冷道:“難道要我押著你,再去告訴夏將軍不成?”


    決雲默不作聲的接過衣服,手上動作卻很重,一下子竟然將衣帶拉斷,裴極卿歎了口氣,妥協道:“殿下,要小心啊。”


    決雲反駁道:“林賀救了我一命,也教了我許多行軍打仗的知識,難道我要出賣他,將他交給夏將軍嗎?”


    裴極卿答道:“你將他放走,二皇子很有可能發現蕭義先的用意,會用其他將領打定州;如果二皇子沒發現,他真的有朝一日做了遼國國主,遼人與我們劍拔弩張多年,且一直占上風,他憑什麽休戰?”


    決雲直接道:“可我當他是朋友,他也是這麽想的,難道想要當皇帝,就要連朋友都不敢相信嗎?”


    裴極卿猛地呆在原地,眼中一片惶然,也不知想到了什麽,他迅速為決雲係好衣帶,卻沒有接這句話。


    #


    深夜時分,錦州得月樓。


    蕭挽笙坐在二樓雅間,手上轉著隻琉璃酒杯,他抬起醉眼,摟住坐在鄰座的胡人女子,輕聲道:“夏將軍,沒想到你獨身好多年,還真是很有雅興喲。”


    “侯爺說笑了。”夏承希拎起酒壺,為蕭挽笙斟了杯葡萄酒,“我這兒哪有京城快活,侯爺又深得攝政王信任,比我這小地方,不知強了多少倍。”


    “京城快活啥子哦,屋裏婆娘……”蕭挽笙猛然將話停在舌尖,他望著夏承希正色一笑,突然又迴複了官話,“夏將軍,今日喝得有些過了,咱們還是盡早迴去歇息吧。”


    夏承希已懂他的意思,於是道:“侯爺不必這樣拘謹,在下沒有別的意思,隻是得月樓好酒好菜美人作陪,想單純招待一下侯爺罷了。”


    “辛苦夏將軍了。”蕭挽笙擺擺手,像背台詞一般道:“我這次過來,是為了治理兵馬,而非沉溺聲色……”


    “也罷。”夏承希也跟著起身,身邊下屬立刻會意,一同將得月樓沉重的雕花木門拉開,蕭挽笙抖抖衣袍起身,他身材高大,一不小心碰到了桌旁圓凳。


    那胡女連忙彎腰去扶,胸口一片盎然春意。


    蕭挽笙猛地吸了下鼻子,還是揚起袖子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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