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書先生氣急,半晌都沒吐出一字,胖胖的茶樓老板急忙從人群中擠進來,喘氣道:“容、容小爺,您別跟他一般見識。”


    “我沒跟他一般見識呀。”裴極卿敲敲桌角,“老板您來了就好,我帶人來收這個月的地租。”


    茶樓老板瞪了眼說書先生,開始低三下四的跟裴極卿賠禮道歉,他小心翼翼的抬頭,輕聲質疑道:“容小爺,我們上一次可交足了半年,如今才正月,怎麽就勞動您來收地租了。”


    裴極卿一怔,進而微微笑道:“我本來是不想收的,可你們在這兒非議太上皇也就罷了,還拿侯爺的事情嚼舌根,讓人感覺你們很有錢呢。”


    “怎麽會?”老板瞪著說書先生,開始支支吾吾,氣的半晌說不出話來,“而且,我們這地界,和平南侯府離了十萬八千裏,這……”


    “你的意思是……”裴極卿一揚手,唿啦啦又進來好幾個小廝,直接將茶樓圍了起來,“你的意思是,我們平南侯府不要臉,強收你們的租子?”


    老板擦了擦汗,“哎呀,容小爺,您這是幹嘛,小人不是這個意思……”


    “他是你哪門子的爺!”一臉正直的說書先生推開老板,瞪著裴極卿怒道:“你要是還要點臉,就……”


    “欠人錢財才不要臉。”裴極卿無理取鬧,仗著人多直接將桌子掀翻,一眾小廝衝了過來,將說書先生按在牆上,老板被嚇得驚慌失措,裴極卿衝過去,一把揪住老板的領子。


    “您要多少?”老板呆滯在原地,顫顫巍巍的說:“您開個價,您……”


    “一百兩。”裴極卿看著老板,輕聲說:“我也不多難為你,隻一百兩。”


    “天呐!您還是殺了我吧!”老板的眼眶中滾著眼淚,直接坐在了地上,裴極卿也不動,翹著腳直接坐在他旁邊的桌上,老板又是哆嗦又是歎氣,最後還是走進賬房,勉強數出了五十多兩銀子。


    碎銀夾雜著銀票被包在布裏叮當作響,裴極卿一把搶過布包揣進懷裏,他伸出手拍了拍老板的肩膀,輕聲笑道:“老板,在下真是有急用,等事情了了,一定照顧你家生意。”


    老板生無可戀的看著他,心道您還是不要再來了。


    “容公子!”就在裴極卿打算數錢的時候,劉三從門口急忙衝進來,耳語道:“侯爺提前迴京了!”


    “什麽?”裴極卿愣了一下,將錢迅速揣進衣服,吩咐道:“你帶人先走,我還有事,隨後再迴去。”


    朱二擠著眉毛看著裴極卿,輕聲道:“公子,這錢……”


    “這錢我還有用。”裴極卿扭頭,擰著眉毛瞪他,“怎麽,我還貪圖這銀子不成,你還不快迴去!”


    朱二還想再說什麽,卻也沒敢說出口。


    #


    直到入夜時分,裴極卿才在僻靜處掏出胸口布包打開,將老板給他的錢同裏麵的碎銀混了起來,這些碎銀加上銀票,不多不少剛剛湊滿一百兩,裴極卿長舒一口氣,抱著它們拐進了城南陽春坊。


    京城中最莊嚴華貴的地方,大抵是重臣親貴們居住的翊善坊,那裏距離皇城很近,建築也無不是雕梁畫棟的豪門大宅,平南侯府便也坐落在這裏。


    而最混亂破落,也是最豪華奢靡的地方,就要數城南角上的陽春坊。陽春坊叫著陽春白雪的名字,卻幹著最最不堪的事情,歌樓妓院,官娼暗娼全部都集中在這裏,因此每晚燈紅酒綠,好不熱鬧。


    “這位公子,您是?”天香樓前,一個簪著牡丹花的姑娘酥胸半露,伸手攬住裴極卿手臂,她看著裴極卿的麵孔,一時竟不知道他是不是客人。


    “我姓容。”裴極卿拍拍她的胳膊,輕聲道:“雲霞呢?在不在裏麵?”


    “雲霞忙著呢,雲霞姐的客人可都是貴客,您要不要……”


    “沒事兒,我就在這兒等。”裴極卿坐在了酒桌上,端起酒杯灌了一口,天香樓的荔枝酒果然很甜,他迴頭看了看那位姑娘,笑道:“牡丹,你先給我上碗蟹粉餛飩吧!”


    “啊?”


    牡丹從未見過什麽容公子,聽到他口中親切的叫著自己的名字,一時有點驚訝,但她習慣待人接客,於是很快反應過來,笑著捏了捏裴極卿比她還要嬌嫩的笑臉,便扭著腰拐進了廚房。


    裴極卿連吃了兩碗餛飩,又在花廳裏坐了許久,才等來了豔名在外的雲霞,雲霞穿著一雙軟鞋,踩著赤紅色的地毯像跳舞般走出來,一麵跟在座的客人打著招唿,一麵將裴極卿攬進了自己房裏,她關上門,將剛才的杯盤狼藉掃到一邊,輕聲道:“容大爺,拿到錢了?”


    “那是。”裴極卿將懷裏的東西拍在桌上,感慨道:“我現在自身難保,找點錢不容易,這裏整整一百兩,你點點。”


    雲霞有些狐疑的看了他一眼,輕聲道:“真的一文不多,一文不少?”


    “對。”裴極卿點點頭,“一文不多,一文不少。”


    “得了,跟我來吧。”雲霞細細點了錢,便也不再懷疑,她走到後院,將院中水井上的石板搬開,順著梯子爬了下去,裴極卿也跟在她的身後,沒過一會兒,二人就觸到了井底的地麵。


    他們又往深處走了走,一盞微微的燭光出現在了麵前,天香樓的後院遠不及前麵繁華,簡陋的地窖內生著小火盆,裏麵放著些不太好的濕炭,一個七八歲的小孩正躺在一張簡陋的木床上,身上蓋著一條極厚的繡花被,隻露出一張瘦到發黃的小臉。


    裴極卿呆滯片刻,皺眉看著眼前的孩子,他緊緊縮在被裏,臉色潮紅,時不時的咳嗽幾聲,口中囈語數句,似乎有點神誌不清。


    裴極卿感覺到心裏一陣鈍痛,他上前掀起被子,小孩猛的哆嗦一下,雙手抱緊肩膀,裴極卿這才發現,他的腿上裹了一層厚厚的繃帶,雪白繃帶間還滲著殷殷血跡,而小腿處更是高高腫起。


    裴極卿不由得伸出手,揉揉自己的太陽穴。


    裴極卿知道,攝政王的野心不僅僅是逼皇帝讓位,他扶太子登基不過是權宜之計,待到根基穩固之時,一定會取而代之,所以他現在才大開殺戒,將太上皇的子女全部殺盡,隻留下現在的皇帝一人,做他挾天子令諸侯的傀儡。


    眼前這位小皇子的生母叫做明妃,是遼國送來和親的美人。按照慣例,異國妃子都是不能生下孩子的,但太上皇過於仁厚,實在不忍親手扼殺自己的孩子,才留下眼前這個不為世人所知的小皇子。


    攝政王久在軍旅,對宮中事知之甚少,因此裴極卿斷定他不曾聽聞過這位皇子,所以才在自己死前,特意安排明妃將小皇子送到陽春坊的妓館裏,又約定一百兩為暗號。平常人根本沒有一百兩,更不會花一百兩買個普通的少年,與自己相熟的雲霞雖不知內情,但不會輕易將消息放出去,所以能來接小皇子的,也就隻有明妃自己。倘若明妃熬不過這場腥風血雨,雲霞也會遵照約定將小皇子養大成人,那麽即使他不能作為皇子迴到皇宮,好歹也為太上皇留下了一條血脈。


    如今世事變幻,百密一疏,裴極卿既沒能想到自己能死而複生,也沒想到攝政王還是知道了小皇子的存在,小皇子受傷如此,那能保護他的人,大抵已經死了。


    “他被送來的時候就是這樣。”雲霞見他心疼,連忙解釋道:“裴大人走之前吩咐過,小孩送來什麽都不許問,也不叫讓外人看見,不是奴家摳著不請大夫……”


    裴極卿沒有責怪雲霞的意思,伸手拍拍她的肩膀,雲霞接著道:“他的腿受傷很重,那個送他來的人還跪著叫我千萬不可請外麵的大夫,天香樓裏常有人受傷,可都是些小病,這樣重的傷勢,我也不知怎麽辦才是,退燒藥已經喂下去了,可是……”


    裴極卿有些震驚,伸手摸摸孩子因重傷而燒至滾燙的臉頰,那孩子雖然昏厥,但潛意識裏十分害怕,不自主將頭整個埋進被子裏,雙手死死的抱著一柄長劍。裴極卿稍稍用力,將小孩手中的長劍抽出,小孩驚懼下翻了個身,口中不斷囈語,卻依舊意識迷離。


    那柄長劍冷如寒鐵,劍鞘鏤刻著精細暗紋,劍鋒處還極為精巧的鑲嵌了一枚古玉,裴極卿將劍拔出,冒著寒光的劍身側,用漿糊緊貼著一封米黃色的書信,書信中筆跡褐紅,似是以人血書成。


    裴極卿思忖片刻,將書信貼身收好,他望著神色緊張的雲霞道:“的確不能請外麵的大夫,你做的不錯。”


    “那是。”雲霞長舒了一口氣,神色變得輕鬆幾分,“裴大人吩咐的事情,我自然會做到。”


    “但也不能拖著。”裴極卿想想,伸手將孩子扶起來,吩咐道:“你去給我找輛車,我得把人帶走,再不弄些藥物,隻怕傷及骨頭,日後變成個瘸子。”


    “可……”雲霞猶豫,“送這孩子來的時候,那人渾身鮮血,我看他也過不了幾日,還跪在地上磕了好幾個頭,我想這孩子也是有身份的人,你現在自身難保,還帶著他……這樣,我在陽春坊外還有一間小院,你先將他送去,但是腿上的傷,我也無能為力了。”


    “這……”裴極卿愣了數秒,他也沒想到,雲霞竟然會如斯仗義,雖然的確危險,但也隻能先如此安頓,他望著雲霞,笑道:“這就是個戲園子裏買來的胡人小孩,能有什麽身份。”


    “也對。”雲霞立刻會意,嫵媚的笑著點頭,裴極卿將棉被連同小孩一同抱起,小孩渾身灼熱,如同一塊炭火,卻在不停的打著哆嗦。


    裴極卿轉過頭來,像是想到了什麽一樣,扭頭對雲霞道:“雲霞姑娘,你這樓裏可有什麽,吃了暫時感覺不到疼的藥。”


    雲霞思忖片刻,苦笑迴答道:“那便隻有迷情藥了……”


    裴極卿無語,但隨即點頭道:“罷了,你給我一些吧。”


    雲霞不知何意,也隻能跟著裴極卿向外走去,準備為他取藥。眼前這位容公子身形瘦弱,認真的神情居然與她認識的裴大人有些相似,雲霞停頓片刻,忍不住輕聲道:“容公子,你可知道裴大人屍骨在哪裏,我雖低賤,但裴大人曾接濟過我,所以想去上柱香。”


    裴極卿愣了愣,看著雲霞那張濃妝豔抹的臉上滿是愁容,卻也隻能默然苦笑,罪臣本就無墳無碑,更何況那位攝政王恨他入骨,他的屍骨,隻怕此刻早已渣都不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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