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讓他們去的?誰準許他們去的?”


    圓印臉色驟然變得難看,嗬斥道,


    “沒有經過老衲的批準,他們怎麽能去?無法無天了!”


    “律堂長老何在?!”


    “監寺長老。”律堂長老圓空站了起身。


    “這十幾個僧人迴來之後,你直接安排人把他們全部擒拿!”


    圓印毫不客氣的道,


    “按照擅離廟門,損害佛法之罪,對他們用刑罰!”


    圓空一愣。


    “擅離廟門這個的確,可損害佛法……從何說起啊?”


    他皺眉道,


    “可不能亂用刑罰啊,損害佛法的罪名可不能亂加於人,最嚴重可是要殺頭的!”


    空門之中,自有一套法度。


    僧人要是真的犯下大錯,主持方丈是擁有生殺大權的!


    損害佛法這種級別的大罪,就足以殺頭!沒人能承擔的起!


    “他們去助長孫思邈的聲勢,便是損害了佛門的利益!”


    圓印冷聲道,


    “你們要知道,孫思邈他是道門中人!”


    “玄奘法師即將迴歸,本是我佛門最大的盛事,將吸引無數信眾的目光!可偏偏就在這個節骨眼上,孫思邈他卻忽然搞起什麽義診來,將所有的目光和注意都吸引了過去!”


    “這分明就是要跟我們佛門爭鬥,要給玄奘法師來一個下馬威!”


    “這種事情,豈能容忍?”


    “他們縱然有病痛,這個時候也不該跑去找孫思邈!這算什麽?我佛門中的高僧大德靠不住,要去靠道門中人?”


    一番話語,聽得眾僧沉默。


    被圓印這麽一說,大家心裏頭的確是有點不是滋味兒。


    本來玄奘法師取經迴歸,得是多大的傳奇,多大的盛事啊!在他們的想象之中,那絕對是萬人空巷,無數信眾迎接的盛況!


    可現在,卻是被孫思邈橫插了一腳。


    有他那熱鬧的義診在,誰還會關注玄奘法師?


    縱然還有關注,也絕對會小很多,達不到預期的效果了……


    那,絕對是佛門的一大損失……畢竟,多少僧人就想靠著這一波,讓沙門崛起,讓佛法大興呢!


    “嚴懲,必須嚴懲!”


    圓印越說越生氣,惱怒道,


    “老衲要把他們逐出佛門!”


    噠噠。


    他正發著飆,一道腳步聲卻是傳來。


    “圓印,住口。”


    略顯蒼老的聲音落入眾僧的耳朵,聽得他們皆是一震,紛紛起身行禮:


    “參見主持方丈。”


    “見過方丈。”


    來人,正是興國寺的方丈,圓淨大師!


    “方丈師兄,為何要我住口?”


    圓印不解道,


    “我覺得我說的沒有絲毫的問題!”


    圓淨目光深邃,落在圓印的身上,神色卻是有些失望。


    “圓印,那十幾個僧人,是老衲準許他們去瞧病的。”


    他沉聲道,


    “所以,他們不算是違反律令。”


    “至於損害佛法,就更不知道從何說起了,生病了要治病,這是天經地義的事兒,孫思邈孫真人在長安開義診,更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怎麽能因為他是個道士,就有分別心?”


    “你太著相了。”


    圓印神色一變,正欲反駁,卻聽圓淨繼續道:


    “還有,你張口佛門利益閉口道門聲勢,我佛門清淨之地,有何利益可言?你起了爭的念頭,便是個貪心!”


    “不分青紅皂白,便要重懲僧眾,理由還那麽牽強,這分明是你的嗔心在作怪!”


    “這些年來,你修習佛法怠惰,倒是時常出入達官貴人的府邸,癡迷於世人的吹捧與誇讚,這又占了個癡字!”


    “我佛門中人,最怕和貪、嗔、癡沾邊,你卻全都沾了個遍!”


    “你叫老衲,該如何處置你?”


    圓印渾身一震!


    “方丈師兄,我……”


    他神色略微有些慌忙,想為自己辯解兩句,可卻又不知道該如何反駁。


    “自今日起,免去你監寺一職,好好反省改過吧。”


    圓淨沉聲道,


    “不要忘記學佛的初心。”


    圓印臉色一黯。


    “……遵命。”


    在興國寺內,方丈的話就是聖旨。


    他雖是一人僧之下眾僧之上的監寺,但其實就跟太子一樣,皇帝一道旨意,說免也就免了。


    這是絲毫不敢忤逆的。


    “至於孫真人義診一事,寺內也不許議論。”


    圓淨看向眾僧,吩咐道,


    “孫真人怎麽做,那是他的事情,與我們無關。”


    “我們隻需要做好自己分內的事情就可以了,玄奘法師迴來,我們該去迎接的,照樣去迎接;該喜悅的,還是照樣喜悅。”


    “迎接正法,才是最歡喜的事情,和佛門正法比起來,其他都不算什麽,明白了嗎?”


    眾僧聞言,皆是心悅誠服。


    “遵方丈之命。”


    他們雙手合十,齊聲道。


    “嗯。”


    圓淨這才揮了揮手,道,


    “再有,老衲曾見過孫真人,那是一位真正淡泊名利的高士,他絕不會有心和我們較勁,縱然是事情撞上了,也定然是無心之舉。”


    “爾等不要在背地裏起嗔恨之心。”


    “吃飯吧!再有兩天,玄奘法師就到長安了!”


    說罷,他坐到了主位之上,用起了齋飯。


    其餘眾僧自然也是信服他的話,一下子就把注意力轉移到了‘玄奘迴歸’的正軌上。


    是啊!


    正如方丈所說的那樣。


    有沒有盛況,有沒有無數信眾朝拜,重要嗎?


    根本就不重要。


    迎接佛法的到來,迎接聖僧的到來,才最重要!


    ……


    兩日後。


    豔陽高照的天,各個城門還是排了無窮無盡的百姓,來自外邊都城的人更是絡繹不絕。


    兩天半的時間,孫思邈已經接待了超過一千個病患!


    徒弟們稍微差一點,但加起來也有七八千了,但這病人不但沒有減少,反而還越來越多。


    一眼望去,根本就看不到邊!


    “你這個是肝氣鬱結造成的,其實我徒弟就能治的,我給你開個方子,迴去吃個七貼就差不多了。”


    “謝孫神醫!小人給您磕頭了!”


    “……”


    “你這個有點肝腎精虧的有點太厲害了,我給你開這個扶陽的方子,切記附子要先熬煎,我給你寫下來吧,怕你忘了,這個要是搞錯了,會死人的!”


    “好好!在下謹記,辛苦孫神醫了,孫神醫真是一片仁心啊!您真該被人供起來!”


    “……”


    方子剛剛寫完,便聽一陣鈴聲響起。


    身後不遠處的茶水攤裏,徐風雷正在朝著他招手。


    一口氣看了兩個時辰了,必須得歇息一會兒,不然這個強度頂不住的。


    “不好意思,歇息一刻鍾。”


    孫思邈朝著麵前神色枯槁的婦人拱了拱手,起身的時候瞥了她一眼,還不忘安慰道,


    “你這個是血枯,榮養一下氣血就好,不礙事的。”


    聽到這話,那婦人眼睛一亮,臉色驟然好看了不少。


    這可真是孫思邈一句話,賽過神丹妙藥了!


    ……


    “這不開義診不知道,開了嚇一跳啊。”


    孫思邈喝了一口徐風雷遞過來的茶水,忍不住感歎道,


    “太多了,實在是太多了……”


    “要不是因為你還召集了一波人進行分診,怕是老夫這裏還要更多!”


    這兩天,徐風雷就是給孫思邈打下手。


    給他端茶倒水送三餐,順帶還安排人進行分診,讓那些症狀輕的人去別的城門,隻留下病情較重的人在這裏讓孫思邈開方醫治。


    要不是這麽做,這隊還要臃腫十倍!


    畢竟,很多人都是抱著朝聖的心,來瞻仰這位孫神醫的。


    “是咯。”


    徐風雷應聲道,


    “我還勸退了一大票來體檢的人,他們純粹就是來占用醫療資源的。”


    “不過,即便是篩選再篩選了,病人還是跟潮水一樣綿密。”


    “您得給自己定個數目,差不多我們就停吧!不然您老得累死,一天足足要幹九個時辰!連我這個當跟班的都有點吃不消,更別說您了!”


    每天早上六點起來,幹到夜裏十二點。


    也得虧孫思邈是真的有修為的,熬得住。


    要是一般老頭,怕是早就被熬死了!


    “老夫也想停下,可是你瞧瞧這些病人,他們都排了那麽長的隊伍,等了那麽久了,有些還是從外地千裏迢迢趕過來的,我總不能說不治就不治了吧?”


    他輕歎道,


    “那不是把他們的希望給掐滅了嗎?”


    “這樣做,比一直絕望都還要殘忍,我……不忍心。”


    “你想個法子。”


    徐風雷:“……”


    “好家夥,您把我當諸葛亮了?就這陣仗,沒法子!”


    他翻白眼道。


    要解決問題很容易,直接一刀切,從現在開始不治了,剩下的病人自認倒黴。


    簡單粗暴有效,


    可還得讓孫思邈心裏舒坦……


    這可就難了!


    “在老夫心裏,你比諸葛亮還要聰明。”


    孫思邈盯著徐風雷,正色道,


    “真的。”


    “你一定有辦法的。”


    “我休息的時候不多了,病人們可都還眼巴巴的等著呢,快點想法子!”


    徐風雷:“……”


    要是尋常人誇他賽諸葛,他一定嗤之以鼻。


    但這迴,是孫真人誇的……他還真有點受用。


    “嘖……那我想想啊……”


    他其實早就有了應對之策,這會兒隻是擺個pose,卻見一個統領的人走了上來,在他的耳邊輕輕說了兩句。


    “哦?”


    “這麽快?”


    “行,我知道了,你去吧,把城門口的秩序維持好。”


    “是。”城衛統領應聲而退。


    “怎麽了?”


    孫思邈又抿了一口茶,隨口問道。


    “玄奘迴來了,差不多還有兩刻鍾的樣子,就到東城門了。”


    徐風雷迴應道。


    孫思邈眉頭一挑。


    “那看來是應該結束了,老夫不能搶了他的風頭。”


    徐風雷亦是點了點頭。


    “其實我早有預案,您看這樣行不行……我現在去給所有在場排隊的病人都發個憑證,他們憑此憑證,都可以到迴春堂找您看病。”


    他提議道,


    “就截止到這一刻,之後的都不管了,那麽多管不過來。”


    孫思邈撫了撫白須。


    “這樣啊……”


    “勉勉強強可以吧……隻是那些還在往長安趕的病人要撲空了,他們千裏迢迢趕來,老夫還是不太忍心讓他們希望落空。”


    徐風雷翻了個白眼。


    “人是治不完的,就像眾生是渡不盡的!”


    他沒好氣的道,


    “差不多就可以了!”


    “您要真不怕麻煩,接下來在長安也坐一陣子館好了。”


    孫思邈深以為然的點了點頭。


    “……也好,那就這麽辦吧。”


    他吩咐道,


    “還有,這個義診很好!老夫覺得應該延續下去!”


    “冬天生重病的人最多,所以在秋天調養最好,每年的這個時候,老夫和徒弟們都義診三天,將這作為本門的傳統,如何?”


    徐風雷神色一動。


    “這個好啊!形成傳統,甚至是一個節日!”


    “孫真人有此心,怕是將來真的要有人給您供長生牌位了!”


    孫思邈揚了揚眉。


    “你以為現在沒有?”


    “您牛逼……無形裝逼,最為致命。”徐風雷啥也不說了,直接豎起了大拇指。


    “你去安排吧,老夫著實是累了……”


    孫思邈輕輕起身,不住的打著哈欠。


    之前精神一直緊繃著,所以看上去神采奕奕。


    現在驟然一鬆懈,整個人瞬間陷入了疲憊之中,他搖搖晃晃的,看上去直接可以睡倒!


    眼看著孫思邈離開,人群瞬間爆發了一陣騷動!


    “孫神醫!孫神醫怎麽走了!”


    “俺還沒看呢!俺排了一天一夜的隊伍!”


    “你才一天一夜?那你應該後麵去!老子都兩天一夜了!”


    “我是從鹹陽專程趕來的啊……”


    “……”


    眾人眼巴巴的看著孫思邈漸行漸遠,心裏那叫一個著急啊!


    熬等了那麽久,這都快排到了……不會撲空吧?


    “大家稍安勿躁!不要亂動!”


    徐風雷安排了一個家仆上去攙扶著孫思邈,轉身便朝著眾病患道,


    “孫真人太累了,連續高強度的瞧病,他是身心俱疲,現在要迴家去休息,他休息好了,才能更好的給你們看病不是?”


    “在場所有人,都不用擔心!我會給你們派發憑券,隻要手握憑券,就可以到長安找孫真人瞧病,依舊是免費的!”


    “來來,一個一個排好隊,不要擁擠,每個人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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