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冬。


    “誰啊?”


    一道柔和的聲音傳來。


    古舊的木門嘎嘎作響,一個小腦袋從裏頭探了出來。


    “好俊的小丫頭。”


    李世民眼前一亮,伸手就要去摸,那女孩卻是往裏一躲。


    “你們是誰呀?”她睜著烏溜溜的大眼睛,神色有些警惕。


    嘎吱。


    “青草,迴來。”


    木門從裏打開,隻見一個少婦人手裏攥著一把雞食,朝著女兒招手喚道。


    與此同時,她的目光也看向來客。


    “你們是……”


    她有些疑惑的道。


    瞧這衣服製式,倒是有些眼熟。


    “這位嫂嫂,朕……呃,我們是軍營裏來的。”


    李世民略一拱手,一時改口還有些不自在,自我介紹道,


    “劉武……是你的丈夫吧?”


    說罷,他還瞄了一眼懷裏的名單。


    “是,是。”


    少婦人忙應了兩聲,迎著眾人進屋,連道,


    “諸位大哥請進,請進。”


    “青草,去倒幾碗水來給叔叔伯伯們,他們是你爹爹的戰友,快去——”


    女孩眼前一亮,一邊進屋倒水,一邊扭著脖子看向母親。


    “爹爹要迴來了嗎?”


    她滿心懷喜,一臉期待的道,


    “他說迴來要給我做玩具的!”


    少夫人微微一怔。


    “應……應該吧。”


    她不知怎麽的,心底裏有些發虛,迴應了孩子一聲,轉而便看向李世民、徐風雷幾人。


    見他們正打量著屋子,不禁臉色一紅,有些不好意思。


    “抱歉啊幾位大哥,不知道你們要來,都沒收拾屋子,也沒準備飯食……”


    少婦人滿懷歉意的道,


    “幾位大哥稍等,我這便去拾柴燒灶。”


    說罷,她抬腿便要出門,可剛一抬腳,卻是被李世民攔了下來。


    “嫂嫂不必如此,不必如此……我們此來,是……”


    “哎。”


    李世民見她如此溫婉,待客又有禮,不禁輕歎了一聲。


    他有點難以啟齒。


    這一歎,讓那少婦人又是一怔,心髒沒由來的緊縮了一下。


    “怎……怎麽了?”她望著李世民,見他表情如此,忍不住問道,“是不是劉郎他,他出事了?”


    李世民略一沉默,看向了尉遲恭,朝著女孩努了努嘴。


    尉遲恭會意,臉上掛著笑容,朝著女孩嘿笑道:


    “丫頭,你家有井水嗎?叔叔想去洗把臉,你能不能帶我去?”


    女孩點了點頭。


    “有!”


    她指著屋外道,


    “外麵院子裏那口就是,我家的井水可清冽啦!”


    “走,我帶你去!”


    尉遲恭哈哈一笑。


    “那我可要嚐嚐。”


    他跟著小女該,去了院子裏。


    少婦人見此狀,臉色微微一白。


    李世民又看向身旁的長孫無忌。


    “嫂嫂……”


    長孫無忌略一拱手,道,


    “劉武兄弟於陰山白道阻擊戰中,英勇殺敵,斬殺突厥賊子六人!但他自己也身中十數刀,壯烈犧牲了。”


    “他的軍功,兵部已經記錄在冊,無論是您還是子嗣,都可得到蔭庇。”


    “今天我們來,是按照陛下的旨意,發放雙倍的賻贈。”


    “請您收下。”


    說罷,他便朝著身後一招手,蕭瑀將木盒遞了上來。


    啪嗒。


    木盒打開,裏麵是三匹絹布,一錠銀子,還有一堆銅錢。


    啪嗒。


    木盒打開的同時,少婦人的雙腳亦是一打滑,臉色煞白,整個人傾倒了下去。


    “誒,嫂嫂!”


    李世民忙上去扶,卻見她已是勉強扶著凳子直起了身子。


    “一共是三匹絹布,八兩銀子,三千錢。”


    長孫無忌像是個無情的念稿機器,將木盒中的東西都報了出來。


    少婦人雙目通紅,兩手扯著長凳,渾身已是不由自主的顫抖了起來……


    “……請節哀。”


    李世民也不會安慰人,此刻更是不知道說什麽,隻能微微躬身。


    他看向一旁的徐風雷,徐風雷亦是一臉的苦笑。


    征突厥之戰,自己真的已經盡力了。


    可打仗,總歸是要死人的,就算謀略再厲害,埋伏的再漂亮,也不可能無人陣亡。


    他的戰損比,已經可以說是最高了,當時看戰報的時候,看到那幾百人的陣亡數字,大家甚至還興高采烈,認為這是完美的大勝!


    可現在,徐風雷才感受到。


    那堆積起來的人數,絕不僅僅是冷冰冰的數字,而是一個個活生生的人!背後還帶著一個個家庭!


    此刻,他的心情是沉重的。


    “嫂嫂,我們知道您很難過,但……”


    徐風雷有些艱難的開口道,


    “劉兄弟已經犧牲了,您還得振作起來啊,哪怕為了孩子……”


    “您……”


    他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了。


    怎麽安慰,都感覺像是在人家家屬的傷口上撒鹽啊!


    嗤。


    少婦人一吸鼻子,抹了把眼睛。


    “我知道,我知道……”


    “謝謝你們,謝謝你們能來,我……”


    她雙目依舊很紅,卻沒有淚落下來,反而還掛著一絲勉強的笑。


    “他的遺體,還在嗎?”


    李世民搖了搖頭。


    “突厥賊人下手太狠,劉武兄弟傷勢實在太重,遺體無法收拾,隻能將其埋在陰山上了……”


    他低聲道。


    事實上,這已經是比較委婉的說法了。


    真實的情況是——劉武幾乎被砍成了肉泥,實在難以分辨,最終隻能和那幾個一樣慘烈的兵卒埋在了一塊。


    “遺體,都沒有嗎……”


    少婦人的身形止不住的顫抖,她勉強持住,顫聲道,


    “那……衣物呢?有沒有衣物剩下?”


    李世民再度沉默。


    “有是有的,但已經破碎的不成樣子了。”


    他道,


    “我想……”


    “能否將它……給我?”少婦人朝著李世民伸了伸手,請求道。


    李世民咬著牙,點了點頭。


    嘩。


    身後的房玄齡將手裏的包裹遞了上去。


    “這裏麵,是劉武兄弟的遺物,有他碎衣的布帛,一柄斷刀,還有一塊還沒凋刻好的木凋。”


    房玄齡輕聲道,


    “嫂嫂……請節哀。”


    茅草屋內的氣氛,異常的訝異。


    “謝,謝謝你們了,麻煩你們了……”


    少婦人接過包裹,將它捧在了懷裏,肩膀抽搐的愈發激烈。


    “我們該走了,嫂嫂請節哀,告辭了……”


    李世民再度拱手,安慰了一聲,便轉過了身。


    他不想再待下去了,他想逃離這個地方。


    再待下去,他怕自己也忍不住跟著紅眼流淚……


    嗤,嗤。


    少婦人低著頭,連續吸了好幾下鼻子,方才起身低頭道:


    “招待不周,抱歉,抱歉了……”


    “我送送你們……”


    一行人出了門,尉遲恭還在陪小丫頭玩水。


    “咯咯咯,潑你,潑你!”


    青草朝著尉遲恭臉上潑水,咯咯咯的笑著,笑容燦爛。


    “好你個壞姑娘,你偷襲啊你!”


    “看招!”


    尉遲恭亦是咧著嘴,朝著青草潑水,但動作卻輕柔多了。


    “敬德。”


    李世民喚了一聲,道,


    “走了。”


    “好。”尉遲恭兩手一拍,起身叉腰笑道,“丫頭,當咱的女兒好不好?你比我那幾個鬧心的娃兒可愛多了。”


    想到尉遲寶琳那愣小子,他就直翻白眼。


    “不要。”


    青草亦是起身哼道,


    “我有爹爹,幹嘛還要當你的女兒?”


    “你去吧!我要陪娘燒飯去了!”


    小丫頭一拍手,那瀟灑轉身的模樣,活脫脫一個小大人。


    “告辭了。”


    李世民走到門前,再一拱手。


    身為皇帝的他,今天行禮的次數,比之前一年加起來還多!


    “謝過諸位大哥了……”


    少婦人蹲身行禮,低著頭輕聲道,


    “請慢走……”


    說罷,她輕輕掩門,緩緩轉過身,迴了屋子。


    李世民望著古舊的木門,神色有些複雜。


    “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裏人。”


    徐風雷輕聲喃喃道,


    “她能強撐著送我們出來,已經是很堅強了。”


    “讓她痛痛快快的哭一場吧,我們走吧,去下一家。”


    “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裏人……”李世民微微一怔,一邊走著,一邊咀嚼著這詩句,忍不住道,“真殘酷啊……”


    這一刻,在場的所有人都代入了那少婦人的心境,一股悲從心中來。


    “我們現在這樣,是不是有點像瘟神啊?”


    李世民忽的停下腳步,忽的問道。


    一行人緩緩走著,聽到李世民這一問,神色皆是有些僵硬。


    他們現在,的確就是和報喪的烏鴉一樣,給人們帶去悲痛。


    “敬德。”


    李世民側目看著尉遲恭,沉聲道,


    “那丫頭挺可愛的,你收作義女吧。”


    “要對她好一些,朕也會關注她的。”


    尉遲恭神色一凜。


    “是,陛下。”


    他咧嘴道,


    “臣是有此意,奈何那丫頭鬼靈精……不過我到時候帶點禮物再來,磨一磨,哄一哄,相信她會答應的。”


    李世民這才點頭,抬腳離開。


    ……


    茅草屋內。


    少婦人呆呆的望著那灰褐色的包裹,雙目無神。


    “娘,娘!燒飯啦,孩兒餓啦!”


    青草嚷嚷了起來,撲到了娘親的懷中,手自然而然的抓向包裹,好奇的道,


    “娘,這是什麽呀?”


    嘩啦。


    包裹鬆開,一坨木疙瘩跌落在了地上,發出一聲悶響。


    “是木凋誒……”


    青草眼睛一亮,彎腰撿起木頭疙瘩,捧在手裏摩挲了兩下,忽的驚喜道,


    “是不是爹爹送我的玩具呀!”


    “娘,娘!這是不是爹爹送我的玩具呀!”


    她晃著母親的胳膊,興奮的大叫起來。


    “對……”


    少婦人不知道該怎麽和孩子說,隻得點了點頭,手撐著條凳,勉強笑道,


    “是你爹爹托叔叔伯伯們給你寄來的。”


    “你拿去玩吧,去吧……娘有些累,想迴房間休息一會兒……”


    青草搗鼓著木頭疙瘩,不禁噘起了嘴。


    “哼,爹爹真粗心,這隻小兔子這分明還沒有凋完嘛!”


    她輕哼了一聲,咯咯笑道,


    “笨爹爹!我去拿銼子凋個漂漂亮亮的小兔子出來,等爹爹迴來給他看!”


    噠噠。


    小丫頭將還未凋完的小兔子捧在心口,蹦蹦跳跳的跑向了院子。


    少婦人望著女兒離開,這才撐起身子,緩步踏入了房門。


    砰!


    舊房門被她的身子一壓,發出一聲悶響,緊緊的關上。


    少婦人靠著木門,緊緊抱著手中的包裹,身子不斷下滑,再下滑。


    她那還掛著笑容的嘴角,下撇,再下撇。


    啪。


    身子撞在地上,已是軟成了一攤泥。


    “劉郎,劉郎……”


    她的聲音如夢囈般,兩行清淚,簌簌落下。


    滴答,滴答。


    ……


    冬!冬冬!


    一處院落前,李世民一行人再度停下。


    這一家比起上一家,更加簡陋,連個木門都沒有,隻有一圈籬笆。


    籬笆中間留個缺口,掛上一根木頭,這就算是一道門了。


    “有人在嗎?”


    李世民喊了一聲。


    沒反應。


    “有人在嗎!”


    尉遲恭扯著嗓子喊道。


    這一喊,院落裏總算是有了動靜。


    隻見一個老嫗拄著拐杖,顫顫巍巍的走了出來。


    “誰呀?”


    聲音低沉沙啞。


    “老夫人,這裏是張三林的家嗎?”


    李世民看到對方是個老婆婆,心中恍然,亦是學著尉遲恭那樣加大了音量。


    老人家耳背,不說大聲點,人家根本聽不見呐!


    “三林?是三林迴來了嗎?”


    老嫗一抬頭,語氣中帶著幾分激動,連帶著走路的速度都加快了不少。


    “誒誒,老夫人,您悠著點,別摔著!”


    李世民忙解開門閂,快步上前扶住了老嫗,連道。


    “三林呢?三林呢?”


    老嫗句僂著背,上前摸索著,期待著那個熟悉聲音的出現。


    “三林沒迴來,老夫人。”


    李世民靠近老嫗的耳朵,大聲道,


    “我們是他的……他的戰友,我們是來看望您的!”


    老嫗聽到這話,不禁有些失望。


    “他怎麽還不迴來呢,你們都迴來了,他怎麽還不迴來呢……”


    她低語道,


    “來,來吧。”


    “進屋喝口水吧,老婆子我正好有事要拜托你們……”


    說罷,她又拄著拐杖,往前點著。


    “這兒有門檻,你們小心著些哈……”


    老嫗走到屋前,跨過門檻,提醒了一聲。


    “好,好,我們看著呢。”


    李世民點了點頭,連聲應道。


    老嫗一笑。


    “對,對,你們看得見的,不用提醒……老婆子我呀,看不見了,所以老是被絆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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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走進屋內,道,


    “請進來吧,你們有幾個人,老身去給你們倒水。”


    李世民看向徐風雷,抿了抿嘴。


    這位老太太,竟還是個失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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