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奴婢這就去。”


    黃衣婢女乖巧應聲,轉身而去。


    “阿彌陀佛。”


    玄奘雙手合十,道,


    “謝太師。”


    徐風雷擺了擺手。


    “我聽聞佛陀有言,眾生有供養佛陀者,千百世後亦可坐蓮台。”


    他打趣道,


    “我看你就有成佛的潛質,所以這一頓飯,不算是布施,而是投資。”


    “我看好你喔。”


    玄奘一怔。


    “太師過譽了。”


    他低語道,


    “小僧才疏學淺,哪有什麽成佛的潛質?縱然真有幾分佛性,也因沒有指引和導向,最終迷茫蹉跎。”


    “與小僧處境相同的僧眾,曆來皆有,如今也不少,皆苦於佛法稀缺,無法明心見性。”


    “也正是因此,小僧才發下宏願,縱千難萬險,小僧也要到達天竺國。”


    “若能得見真經,吾雖死而無憾。”


    “阿彌陀佛。”


    徐風雷望著麵前的年輕僧人,微微頷首。


    “玄奘法師,你的飯。”


    黃衣婢女送上一碗麥飯。


    “多謝女施主。”


    玄奘略一行禮,這才端起了碗筷,在徐風雷的示意下,動筷夾菜。


    雖說化緣不忌葷素,但他還是盡量選擇蔬菜食用,比如菜心牛肉裏的菜心,芹菜肉絲裏的芹菜。


    至於鮮切羊肉和鴿子湯,他是碰都不碰。


    吭哧吭哧。


    許是一路跋涉餓壞了,又或許是徐國公府上的菜肴太美味了,玄奘吃得賊香,兩分鍾就幹下半碗飯去。


    “哈哈哈,玄奘法師慢點吃,別噎著。”


    徐風雷笑道,


    “不夠吃鍋裏還有,管夠!”


    “嗯,嗯……”玄奘含糊的應了兩聲,極力咽下口中的吃食,忍不住誇讚道,“這太好吃了這個!小僧從未吃過如此美味……”


    在興國寺裏,終日粗茶淡飯,果腹而已。


    往日所吃之食,連麵前的一顆菜心都不如。


    “那是自然,這菜心乃是選了上等的白菜,剝掉所有外皮,就留下最中間那一小顆菜心做的。”


    黃衣婢女如數家珍,


    “這芹菜也是精挑細選。”


    “當然啦,素菜再好吃,也得靠肉類來提鮮,若是沒有這牛肉、肉絲,這菜也不可能這麽可口。”


    玄奘略一停頓,幹飯的速度稍稍放緩。


    “玄奘法師要小心喔,若是愛上了這滋味兒,便是犯了貪食之戒。”


    徐風雷嘿然道,


    “罪過罪過,一頓佳肴,或讓法師修行有了阻礙。”


    雖然很敬重麵前的玄奘,但徐風雷就是忍不住想開他的玩笑。


    就跟蘇軾老是捉弄佛印和尚一樣……或許是某種惡趣味。


    “多謝太師提醒。”


    玄奘應了一聲,麵色如常。


    而後,他不再夾菜,便把剩下半碗飯給幹了進去,神情甘之如飴。


    “法師好定力!”


    徐風雷往嘴裏送進一大塊羊肉,吃得是滿嘴流油,笑著誇讚道,


    “這一下子,說忍住就忍住了。”


    “此非常人所能及也。”


    啪嗒。


    玄奘將嘴裏的麥飯咽下,放下了碗筷。


    “太師說得對,小僧險些犯了貪戒。”


    他正色道,


    “忍耐欲望,摒除雜念,本就是佛弟子的基本功。”


    “所謂身當如菩提樹,如如不動;心當為明鏡台,一塵不染。若有妄念塵埃,便要斬斷妄念,拂去塵埃。如此,方可有大清靜。”


    徐風雷微微挑眉。


    “低了,你的境界低了。”


    他嘿然道,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你把身當做一物,把心當做一物,去規範它,去具象它,這便是犯了我執。”


    玄奘略一抬頭,唿吸為之停滯。


    “先生說得好好呀!”


    黃衣婢女眼睛裏開始冒星星了,看著徐風雷一臉的崇拜之色。


    “先生說得是什麽意思啊?”


    身後的綠衣婢女小聲問道,


    “我怎麽聽不懂?”


    “我也聽不懂,但就是覺得很厲害,境界很高!你不覺得嗎?”黃衣婢女一臉理所當然的模樣,道。


    “確實喔。”綠衣婢女深以為然的點了點頭,眼睛裏也開始冒星星。


    ……


    “小僧受教了,太師能否細說?”


    玄奘有些急促的抬手,請教道。


    “嗐,這有什麽好細說的,我不過是瞎說兩句吹吹牛罷了。”


    徐風雷擺手謙虛道,


    “就如同你覺得這菜肴美味可口,想多吃點,這本就是人之常情,何必要忍?”


    “靠忍耐,便是落了下乘,就如同你說的‘拂拭明鏡台,勿使惹塵埃’一樣,過於刻意,反倒不美。”


    “無欲無求的境界,從來不是靠忍耐得來的嘛。”


    玄奘點了點頭。


    “太師的境界,比小僧高太多了。”


    他忍不住讚譽道,


    “您的佛學造詣,遠遠在小僧之上啊!”


    “莫非太師……曾見過天竺真經?”


    徐風雷啞然失笑,擺了擺手。


    “沒有,沒有,我這都是自己瞎想的,你別太當真嘛。”


    他隨口道,


    “吃飽了嗎?不夠還有,你別跟我客氣,我這人沒別的,就是熱情好客!”


    “你待會兒還要跑那麽遠迴寺廟,這不吃飽點可不行啊!”


    玄奘聞言,抿了抿嘴。


    “多謝太師美意,小僧夠了。”


    他應了一聲,還是想把話題拉迴來,於是道,


    “太師的這首佛詩,小僧記下了。”


    “不過,正如《金剛經》所言的那樣,所有相皆為虛妄的前提,是要見所有相之後,才有資格破妄。”


    “小僧目前的境界,還停留在忍耐與拂拭的階段,不敢好高騖遠,一蹴而就。”


    “希望能有一天,小僧能真正參悟這首詩,並真正達到那個境界,那應該是一個很美妙的境界。”


    玄奘的目中,露出濃濃的向往之色,心中更有無限的喜悅。


    來此之前,他完全沒有想到,徐風雷的一番話,竟能驅散他心中的迷茫,讓他看到了更高的境界!


    那是更加高深的佛境!他確信。


    “哈哈,是嗎?”


    徐風雷打了個哈哈,灑然道,


    “那就祝法師多多精進了,早日成佛。”


    “來啊,給法師倒一杯茶來。”


    一旁的婢女迅速上前,為玄奘斟上一杯熱茶。


    “這羊肉真不錯,羊羔子肉又嫩又香,不過我其實更愛那股子膻味兒,夠騷夠勁兒。”


    徐風雷扒拉著飯,道,


    “下次讓羊湯西施送點別的來,她那貨源好。”


    “對了,她和馬周先生咋樣了?”


    那個才華橫溢,恃才傲物的年輕書生,他可一直記著呢!


    “是,先生。”


    黃衣婢女迴應道,


    “馬周先生似乎還是寄宿在常何將軍家,具體在做什麽不知,無甚動靜。”


    “聽說他有意與老板娘結好,但那老板娘好像還在考慮中……先生若是想知道,奴婢去打聽打聽?”


    徐風雷一愣。


    “這還需要考慮什麽?她怎麽想的?”


    他連道,


    “我不是跟她說過嘛,她有當宰相夫人的命,馬周就是她的真命郎君啊!”


    “或許是因為她覺得自己身份低微,配不上馬周先生?”黃衣婢女猜測道,“畢竟她是寡婦……”


    徐風雷恍然。


    也是。


    如今不是秦漢時期了,二婚女沒那麽受歡迎,雖然大唐也挺開放,但寡婦多多少少還是會被人說閑話。


    “你去跟她說說,就說是我說的。”


    他吩咐道,


    “要她不要猶豫,把握好機會。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


    象隻出現一次。


    不嫁給馬周,便當不成這個宰相夫人!


    “是。”


    黃衣婢女應道,


    “奴婢待會兒就把先生的話帶給羊湯西施。”


    嘩啦嘩啦。


    一碗鴿子湯下肚,徐風雷舒服的摸了摸肚皮,打了個飽嗝。


    一揮手,婢女將桌上的殘羹剩飯端了下去,遞上一杯清茶。


    “唿——”


    輕輕一吹,他朝著玄奘邀請道,


    “玄奘法師,品一品?我這清茶可是改良過的,個人認為比油茶好喝。”


    玄奘抿了一口,讚道:


    “的確清新可口。”


    徐風雷嗯了一聲,不再多言,就這麽自顧自的嘬著茶,神色泰然。


    玄奘手中的念珠輕輕轉動。


    兩人就這麽無言無聲的過了一炷香的時間,竟然沒有一個人開口說話。


    隻是玄奘轉動念珠的速度,略微加快了幾分。


    “為何先生和法師都不說話呀。”


    院門口,小紫扯了扯小紅的衣袖,低聲道。


    管家的七個婢女,此刻都已經聚集在了院落旁,好奇的望著院內的動靜。


    以往有人拜訪,都是她們招待的,先生親自招待人,招待的還是一個和尚……很罕見呐!


    “不知道。”


    小紅低語迴應道,


    “聽先生常說,‘不說話,裝高手’,可能誰先說話誰就輸了吧。”


    話音剛落。


    卻見玄奘手中的念珠一停,隻聽他抬起腦袋,終於沉不住氣開口道:


    “太師,小僧此來……”


    “我知道。”徐風雷一抬手,打斷了他的話。


    “你是想讓我幫忙,在陛下麵前美言幾句,讓你去天竺取經的事兒吧?”


    他注視著玄奘,輕歎道,


    “唉!不是我不想幫你啊!但是當今陛下這個人,你可能不了解。”


    “他勵精圖治,想要讓百姓過上好日子,想要讓大唐的國力蒸蒸日上,故而,對於僧道之流不屑一顧。”


    “你能請動蕭瑀幫你說話,一般的事兒早就成了,這就這事兒……蕭瑀都吃了閉門羹,我估摸著,我也差不多。”


    玄奘臉色一繃。


    “太師,這……陛下是不是對僧人道士有什麽誤解啊?”


    他急忙道,


    “讓百姓過上好日子,讓國力強大,這和發展僧道,放小僧出國取經,這兩者之間並無衝突啊!”


    徐風雷略一抬眼。


    “是嗎?”


    他淡然道,


    “我看未必。”


    “你看啊,我站在陛下的角度來考慮。”


    “無論是僧人還是道士,是不是都占據了不少的田地和房地產業?是不是都不事生產,不用納稅?”


    玄奘下意識的點了點頭。


    寺廟樓院,都是佛門的自家產業,算是不動產。


    生產倒是生產的,隻是一般都是自產自用,地種不過來的時候,還請佃戶種植。


    且他們也的確不用納糧交稅……


    “你看嘛,那對國家無益嘛!”


    徐風雷攤手道,


    “你想想看,僧人一多,從事生產種田的百姓是不是就少了?你們和尚可都是寶貴的青壯年呐!”


    “種田的百姓少了,朝廷得到的稅收也就跟著一起少了,同時,征兵所得的兵員也會減少,大唐的生育人口數也會降低,這影響的都是方方麵麵的!”


    “你往西域求來真經,佛學必然興盛,這一興盛,大家都跑去當和尚,誰還給國家納糧?誰還去當兵?”


    “這些,都是陛下不得不考慮的事兒啊!”


    “所以,他不答應也在情理之中,換作我是陛下,站在他那個角度,我也不會答應啊……”


    玄奘;“……”


    向來能言善辯的他,此刻卻是臉色僵硬,半天吐不出一個字來。


    因為徐風雷說的,都是不爭的事實,雖然他不願意承認。


    宗教的發展壯大,勢必會影響到世俗世界,這也是曆代君王所警惕的。


    難道……他真的無法得到官方的認可,隻能偷渡出去嗎?


    “……多謝太師指點迷津。”


    玄奘艱難的露出了一個笑容,雙手合十,道,


    “小僧明白了。”


    “小僧知道太師的難處,不敢再求,叨擾了,叨擾了。”


    “哎……”


    他忍不住歎息了一聲,緩緩起身欲離席,卻忽的聽到徐風雷道:


    “不過嘛,也不是完全沒得談。”


    玄奘:“?!”


    剛剛離開凳子的屁股,再度貼了上去。


    “太師,您……”


    他目光炯炯的望著徐風雷,像是看到黑暗中的一抹破曉之光般。


    “你看,陛下考慮事情,從來都是從利益出發,所以,你為何不從這裏下手——”


    徐風雷淡笑道,


    “你出大唐,去西域,去天竺國,能為國家帶來多大的利益?”


    玄奘一怔。


    “利益……”


    他喃喃道,


    “小僧竭盡全力,最多也隻能為大唐帶來天竺的佛法真經,可這……”


    這對朝廷好像沒什麽用啊!


    “不對不對,不局限於此,你的思維要發散開去嘛。”


    徐風雷循循善誘,


    “當年張騫出使西域,開辟了絲綢之路,帶迴來了無數寶貝,包括各種植物的種子、特產。各種西域的先進技術等等,咱們至今都在享受他開辟絲路帶來的紅利。”


    “我覺得,你完全可以成為第二個張騫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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