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國珍的祖上是高麗貴族,朝鮮建立之後,其家族勢力迅速衰落。


    如今,主宗依舊在做地主,但他這樣的卻淪為佃戶。


    即便是做佃戶,金國珍也比普通佃戶更高貴。因為他有姓氏,證明祖上闊氣過,真正的朝鮮平民連姓氏都沒有。


    日本和滿清的入侵,導致朝鮮社會秩序崩潰。大量平民趁機占據無主土地,順便把原地主的姓氏也竊取。


    你沒聽錯,竊取姓氏!


    有了姓氏,才夠資格在朝鮮擁有土地。


    金國珍卻沒撈到好處,反而被滿清擄走。跟另外四個漢人、一個朝鮮人,分配給現在的主子做農奴——他們連包衣都不是。


    開春之後,積雪融化。


    今年的氣候不錯,雪化得早,去年才是冷呢。


    明末小冰河時期,遼東雖然沒有旱災,但雪災卻非常嚴重。就連海州,都無法種植冬小麥,隻能在開春雪化之後再播種。


    “快點,快點,再磨蹭就吃鞭子了!”


    一大清早,漢人包衣就提著鞭子拍門,金國珍條件反射般從床上躥起。


    他們穿好衣服等著出工時,主子一家正在吃飯。


    這是一戶低級滿洲八旗軍官家庭,老主人早已戰死,留下三個兒子,女兒則嫁給其他軍官。如今長子、次子都已遷去關內,隻剩三子留守於海州。


    留下來的滿人,主要有兩個任務:一是繼續種地產糧;二是多多生娃,為滿洲八旗提供兵源。


    主子們早飯吃幹的,畢竟主人得練習武藝。


    這是近幾十年形成的傳統,吃得多些,長得壯些,練好武藝去從軍。然後隨軍出戰,燒殺搶掠,根據軍功分配戰利品,戰利品有牲畜、糧食和人口。


    主子們吃飽了,殘羹剩飯由漢人包衣享用。


    至於農奴,隨便吃點雜糧糠麩粥就行。能不餓死盡量不餓死,他們類似於牲口,哪個主人願意餓死牲口呢?


    當然,如果糧食不夠了,肯定優先喂養真正的牲口,農奴的地位遠遠不如耕牛。


    半上午,包衣帶著幾個農奴下地幹活。


    主人穿著一套陳舊棉甲,帶著幾個小主人,在農田附近練習射箭。


    金國珍蹲在農田裏,工具也沒有,隻能徒手拔去雜草。


    等把草全部拔出,包衣就會用耕牛翻地。


    使用耕牛,是包衣大人的特權。農奴們需要等待,把地翻好之後,他們才能拿起鋤頭刨坑播種。


    金國珍不敢說話,怕挨包衣的鞭子。


    離他幾丈遠的地方,是漢人農奴劉大章。同樣是被擄來的,老家在北直隸,聽說本來有三十幾畝田,小日子過得還算不錯,家裏甚至供養出一個童生。


    蹲得久了,腰酸腿疼,金國珍下意識迴頭看。


    隻見包衣大人正坐在田邊休息,金國珍對此非常羨慕。自己能做包衣就好了,雖然也要幹活,但偶爾偷偷懶,也不會遭到主子責罰。


    “噠噠噠噠!”


    一陣馬蹄聲傳來,金國珍懶得去看,肯定又是哪裏來的滿洲騎兵。


    正在附近練箭的主子,卻一副驚恐表情,帶著幾個小主子逃往海州城的方向。情況緊急,甚至連家裏的女主子都顧不上了。


    漢人包衣也反應過來,扔下皮鞭去追主子。


    金國珍終於意識到不對,這好像不是滿洲鐵騎?


    漢人農奴劉大章,緩緩站起來,先是不可置信,隨即淚流滿麵,嘶喊道:“大明天兵來了,大明天兵來了!”


    這一隊大同騎兵隻有一百人,九十人前去追殺,剩餘十人策馬奔來。


    騎兵隊長說:“你們主子的家在哪?隨我殺迴去搶糧,我帶你們走。給你們分田,今後種自己的地,不再給別人做奴才!”


    “大明天兵萬歲!”劉大章匍匐跪倒。


    騎兵隊長也不糾正,隻說:“快快帶路!”


    那追出去的九十個騎兵,很快攆上滿人主子和漢人包衣。


    “軍爺饒命,我是漢人!”包衣跪倒在地。


    聽到這家夥說漢話,騎兵們沒有出手,縱馬從他身邊掠過。


    那個滿人見無法逃跑,也幹脆停下來,手持弓箭護住自己的孩子。


    “投降不殺!”


    這是全軍將士新學的滿語。


    滿人舉起弓箭,又緩緩放下。他一旦開弓,必死無疑,身後的孩子也要死,頂多拉一個敵人墊背。


    放下弓箭投降,或許還能保住孩子。


    大同軍說話算話,確實投降不殺。他們下馬將此人按倒,強行斬斷雙手拇指,就連幾個孩童的拇指也被砍掉。


    失去雙手拇指,別說從軍打仗,幹活都不方便,放迴去可以浪費多爾袞的糧食。


    扒掉滿人身上的棉甲,又奪走他的武器,騎兵哨長用漢語說:“你去海州報信吧,十萬大同軍殺來了!”


    也不管此人能否聽懂,騎兵們又朝更遠處奔去。


    這滿人撕碎衣服,給幾個孩子包紮傷口,又給自己包紮止血。許久之後,才失魂落魄啟程,帶著哭喊不止的小孩前往海州城。他們已經是廢人了,在弱肉強食的滿清,很可能會活活餓死。


    漢人包衣被帶迴來,劉大章大喊:“軍爺,這人是狗漢奸!”


    騎兵隊長笑道:“若是受了氣,每人去打他兩拳。別打死了,遼東人口不夠,還要留著做苦役呢。”


    漢人農奴們立即衝上去,對那包衣拳腳相向。


    金國珍猶豫一陣,也上前打人。他把這當成投名狀,害怕自己不打,就會被“大明天兵”視為敵人。


    迴到那戶滿人家裏,鼻青臉腫的包衣,帶著騎兵入室搜糧,還牽出一頭耕牛、兩頭騾子。


    女主人也被搜出來,還有一個女童。


    金國珍立即奔跑上前,將那女主人踹倒,騎在對方身上扇耳光,嘴裏喊著朝鮮話:“讓你打我,讓你打我。我就偷吃一口喂牛的豆餅,你差點把我打死!我是人啊,還比不上耕田的牛?”


    女主人捂臉哭嚎,金國珍越打越起勁。


    “軍爺,院子裏有一架套車,”劉大章說道,“可以用車把糧食拉走。”


    騎兵隊長點點頭,問道:“哥哥是哪裏人?”


    劉大章忙說:“不敢稱哥哥,小人名叫劉大章,原籍寶坻縣。老父親分家,小人還分到幾十畝地,多少也算個小地主,小人的兒子還是童生呢。就是這些該死的韃子,如今家人也尋不見了,不曉得我那兒子是死是活。”


    騎兵隊長笑著說:“等迴到蓋州,就給你們分田,還抽簽分婆娘成家。”


    “分婆娘?”劉大章沒聽明白。


    騎兵隊長指著正在挨打的女主人:“這女人你要不要?”


    劉大章愣了愣,隨即咬牙切齒說:“要!她男人害得我妻離子散,她今後就得給我生兒子傳香火。得勤儉持家,老實種地幹活,不聽話就往死裏打!”


    東北人煙稀少,必須盡快恢複人口。


    全部從南方移民太困難,本地人必須盡量保留,就連滿人婦女也得留下。


    金國珍將女主人痛打一頓,隨即跑到騎兵隊長麵前,跪下用蹩腳漢話說:“軍爺,盛京那邊,還有好多朝鮮人。他們都會種地,小的可以做包衣,幫軍爺管著朝鮮人種地!”


    騎兵隊長忍俊不禁:“哈哈,大同軍沒有包衣,你今後好好幹活,不要想些亂七八糟的。”


    不多時,又有騎兵帶著包衣和農奴過來,還押著兩車糧食。


    到了海州地界,人口明顯變多。


    沈陽周邊幾座城市,以及城市下轄的鄉村,本就是人口最密集的地區,而且被滿清經營多年。即便八旗軍全部帶走,轄地人口抽走三分之二,剩下的人口依舊遠遠多於遼東半島。


    此時正值春耕時節,胡定貴想學滿清的慣用套路,把多爾袞的核心大本營搶空。


    人口、牲畜、糧食,全部搬迴蓋州。


    今後蓋州就是軍事基地,在獲得大量人口之後,一兩年時間就能實現糧食自給。


    至於沈陽、遼陽、海州等城,不管能否攻下,胡定貴都不會留守。他怕滿清派遣大軍殺迴,困守城池無法獲得糧食補給,到時候肯定是全軍覆沒。


    蓋州則不一樣,可以據城死守,糧食不夠就走海運。


    而且,還可從蓋州出兵,去攻打寧遠、錦州等城,把滿清八旗軍堵死在山海關內。


    2300多大同騎兵,分成23個百人隊,傾灑出去到處劫掠鄉村。


    砍掉滿洲男子的拇指,搶走滿洲婦女,帶走包衣、農奴、牲畜和糧食。實在帶不走的糧食,堆積起來看守,等著大同軍步兵前來接收!


    海州和遼陽,各有150守軍。


    大同騎兵帶著人口和戰利品,大搖大擺從城外經過,城內守軍都不敢出來。他們甚至搞不清楚,敵人究竟是從哪裏來的?


    或者,敵人到底是誰?


    至於沈陽,足足800八旗軍駐守,果真兵力雄厚得很呢。


    蓋州與海州相距120裏,胡定貴等不及更多民夫,隻讓蓋州城百姓幫忙運糧,帶著半個月的軍糧就直接出發了。


    途中接收大量騎兵送來的農奴做民夫,浩浩蕩蕩將海州城包圍。


    海州的滿清官員,已經組織好百姓守城。


    守城部隊,有50滿洲八旗、100漢軍八旗,1000多滿洲平民,3000多漢人平民,還有2000多漢人包衣。其中,三分之一的滿洲平民,被斬斷了雙手大拇指。


    海州城牆高八米,稱得上雄偉。


    胡定貴連糧食都沒帶夠,更別提火炮和攻城器械。


    軍中宣教官全員出動,還帶上許多本地農奴,跑去城外唿喊勸降:“城裏的漢人兄弟,黃台吉被多爾袞下毒害死了。多爾袞霸占太後,早就跟跟太後私通,偽清皇帝也是多爾袞的野種。豪格帶兵跟多爾袞內訌,我漢人皇帝已經出兵包圍北京。滿清就要沒了,漢人兄弟快快投降反正。給韃子做包衣的漢人,還有城內的漢軍八旗,隻要幫忙殺韃子,今後一視同仁可以分田。大家一起殺韃子啊!”


    不止用漢語在喊,還有會滿語的包衣,也跟著用滿語大喊。


    滿洲八旗和漢軍八旗驚疑不定,剛剛開春化雪,他們根本不知道關內的消息,還以為滿清真的內訌快要覆滅。


    不然,漢人大軍咋能打到海州?


    這可不是什麽小股部隊偷襲,前兩天大量騎兵出現,如今又是好幾千的精銳步卒。這麽多敵軍,肯定是從山海關殺來的,而且出兵速度奇快,導致前線友軍都沒法來報信。


    滿清朝廷,肯定沒了!


    至於黃台吉的死因,確實有很多種說法。有人說是豪格害死的,有人說是多爾袞害死的,反正入關沒兩個月,黃台吉稀裏糊塗就死掉。


    當然,前幾年出過這種事。


    滿清入關劫掠,一路殺到山東。連戰連捷之下,悍將嶽托感染天花而死……


    一番喊話之後,數千守城的漢人蠢蠢欲動。


    主要還是大明軍隊,已經有20年沒殺到過海州。這屬於絕對的大後方,莫名其妙被包圍攻城,情況實在太詭異。別說漢人,就連守城的滿洲八旗,都有些相信滿清是真的要亡了。


    “殺韃子!”


    率先動手的是漢軍八旗。


    而且,他們不敢攻擊滿洲八旗,直接朝著滿洲守城平民殺去。


    漢人包衣和漢人平民,也緊跟著動手。


    漢人皇帝已經派兵殺來,此時若不歸順,等著今後被清算嗎?


    更扯淡的情況出現了,漢軍八旗隻敢殺滿洲平民,長期養成的畏懼心理,讓他們距離滿洲八旗兵越來越遠。


    而那50個滿洲八旗兵,竟殺得數千守城漢人狼狽逃竄。


    城內打成一鍋粥,終於有兩道城門接連打來。


    “將軍救命!”


    一個漢軍參領帶著殘兵跑出來,哭喊著大叫胡定貴救他。


    胡定貴鄙夷道:“真是一群窩囊廢,我總算知道遼東是怎麽丟的了!”


    50個滿洲八旗,帶著1000多滿洲平民,竟然把100漢軍八旗、5000多守城漢人給殺潰。


    漢軍八旗雖然人數更多,卻根本不敢打,看到滿清八旗來了就逃跑。


    “舉銃!”


    “砰砰砰砰!”


    一頓排槍之後,近戰兵衝進城門,大同火銃兵也上刺刀殺進去。


    那漢軍參領繞到胡定貴身邊,驚歎道:“將軍麾下皆精銳也,難怪能一路從山海關殺來!”


    胡定貴說:“還愣著作甚,殺韃子啊?”


    漢軍參領連忙拔刀:“兒郎們,隨我殺韃子!”


    有大同軍開道,這些臨陣倒戈的漢軍八旗,突然就變得勇猛無比。衝進城裏之後,追著滿洲平民一頓亂砍,砍著砍著真把自己當成民族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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