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的南京城非常大,外城牆把整個紫金山都框進去。觀音門、麒麟門、上坊門……這些都是外城的城門,在後世隻留下一個地名。


    如果以外城牆而論,南京城內有大片農田和山地。


    那麽,該不該保留這些城內耕地,該不該把耕地分給附近的農民。或者說,這些被外城囊括進來的百姓,究竟算城市居民還是農民?


    在各地抗洪救災期間,南京的上元知縣和江寧知縣,帶著諸多疑惑前來找到趙瀚。


    趙瀚召集都督府官員反複商討,決定先按農民來算,該分田的依舊分田——事實上已經分出去了。


    等到城市人口繼續擴增,必然要逐漸侵占土地。到時候,再把土地上的人口,遷徙到北方去分田便是,願意留下來的直接轉為市民。


    “城內還有一些遊民,缺乏穩定的營生,”趙瀚吩咐說,“貼告示招募一千人做工,願者自來,付給工錢,先把南京皇城的廢墟清理出來。等洪水退去,再招募工匠和雜工,慢慢修複南京皇城。”


    兩位知縣,自領命離開。


    龐春來問道:“都督打算定都南京?”


    “確有此意,讓北京先緩緩吧。”趙瀚歎息道。


    北京人口,也是有上百萬。


    在明代中期,周邊植被早就被砍光了。弘治、正德朝之時,居民的生活用柴,全都得依靠西山煤炭,皇帝整天被挖祖墳(皇陵龍脈),也隻能睜隻眼閉隻眼。


    那邊的生態環境極為脆弱,每年要刮好幾次沙塵暴。


    漕運更不用說了,浪費人力物力。


    別扯什麽漕糧走海路,朱元璋最初也用海船運兵糧,朱棣也用海船從朝鮮運馬。遭遇幾次海難,整個船隊傾覆,之後再也不提這種事情。


    趙瀚自己或許能堅持海運,但誰知子孫後代是什麽玩意兒?被利益相關的大臣一忽悠,估計又要走大運河。


    朱棣定都北京,是為了對付蒙古。


    隨著槍炮不斷發展,今後可能還會建鐵路,蒙古草原已經不構成太大威脅。那還去北京吃沙塵暴幹嘛?


    留兩百年時間,給北京周邊恢複生態,讓那裏的百姓日子過好些。


    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原因,北京經過戰亂饑荒之後,人口恐怕剩不下多少。趙瀚如果定都北京,又得跟朱棣一樣,強行遷徙富戶和百姓充實北京城。


    瞎折騰!


    “定都南京也好,”李邦華仔細思索後說,“不過得遠征草原,在河套牢牢紮根。”


    除了河套,還有鬆遼盆地,這兩塊區域都可以種田,在明代就已經屬於半耕半牧狀態。隻要掌控這兩個地方,草原和東北都不在話下,隻不過在鐵路出現以前,糧食運進去成本較高,至少得苦心經營三十年才能安穩。


    趙瀚反複看著地圖:“洪水攔著不讓過江,咱們出兵江淮,至少得六月份。到那個時候,張獻忠可能已經打下鄖陽。我軍北上江淮,李自成北上山西,張獻忠沒有別的選擇,估計要去西進四川。據聞,四川遍地起義,張獻忠多半很好打進去。”


    “八賊還算不錯,這一年來,一直在湖北推行善政,讓他拿下四川也不是件壞事。”李邦華說道。


    張獻忠不再跑去染指桐城,首席軍師就不會是汪兆齡,也就沒人忽悠張獻忠在四川濫殺了。


    如今,張獻忠自封“定國大將軍”,其軍師排名依次為:廖誌芳、徐以顯、潘獨鼇。


    特別是廖誌芳和徐以顯,一個隨身攜帶《大同集》,一個常年自詡諸葛亮,他們都在勸諫張獻忠施行善政。


    於是張獻忠開始搞朱元璋那套,將大量沒有戰鬥力的士兵,全部扔去搞“軍屯”。又到處招攬流民,在各地進行“民屯”。同時開始訓練士卒,約束部隊軍紀,雖然軍紀還是很爛,但已經比大明官兵好得多。


    這些政策,在混亂的北方,已經算是善政。


    軍屯和民屯的百姓,雖然地位近似於農奴,但他們依舊把張獻忠奉為活菩薩。


    真的,少殺幾個人,讓百姓能安穩種地,在北方就已稱得上善政!


    相比起來,李自成就差得多。


    這不是李自成的個人原因,而是河南連年大旱,就算搞屯田也種不出什麽糧食。李自成還跑去打山西,山西的旱災更嚴重。他無法做到自給自足,隻能一路搶糧搶錢,然後帶兵直取北京!


    六月初,南方洪水退卻,數百萬人受災。


    趙瀚暫停北伐計劃,決定秋收之後再說,拿出糧食去各地賑災,並且督促地方官進行災後重建。


    也並非完全不打,費如鶴帶著東院軍,從鎮江橫渡長江前往揚州。


    揚州知府叫韓文鏡,陝西人。


    由於南方陷落,崇禎大量任用北方進士,西南進士也紛紛冒頭。


    看著趙瀚的水師駛來,韓文鏡大驚失色,連忙下令死守城池,又吩咐同知、通判、知縣準備守城之物。


    “快點開門!”


    費如鶴站在船頭,派一個大嗓門前去叫城。


    “殺!”


    城內喊殺聲一片,守軍已然自己打起來。


    揚州三大商幫,贛商和徽商都暗中通賊,隻有西商堅決站在大明那邊。


    這種情況,韓文鏡是知道的。


    因此,他逼迫贛商、徽商出銀子,甚至進行敲詐勒索,弄到銀子之後募兵訓練。他任命的軍官,全都是大地主和世襲武將,這些人不可能投靠趙瀚。


    似乎萬無一失,但他不知宣傳的威力。


    那些武將怎會認真訓練軍隊?


    編練出的士卒,大部分時間都處於閑散狀態。甚至領不齊軍餉,還得自己找工作,靠做兼職賺取生活費。


    大同士子趁機接近這些士兵,說隻要趙天王來了,就能迴鄉下分田種地,而且沒有徭役,沒有苛捐雜稅。說完這些,又給他們講《大同行記》裏的故事。


    半年下來,揚州守軍日夜企盼,盼著趙天王早點過來分田。


    韓文鏡茫然看著眼前的一切,隻見大量底層軍官,帶著士卒圍殺高級武將。而且,越來越多底層軍官動手,漸漸朝著自己這邊殺來。


    大明底層武官,也屬於被盤剝的對象!


    “汝等竟敢勾結賊寇!”


    韓文鏡又驚又怒,拔劍大唿:“將士們,隨我殺賊報國!”


    無人理會。


    城樓上的那些文官,見此情形立即開溜。


    江都知縣王昌胤,在逃下城牆的途中,被一群官兵堵住。這貨靈機一動,猛地振臂高唿:“天下大同,趙天王萬歲!”


    “天下大同,趙天王萬歲!”


    堵截他的官兵,立即跟著大喊,然後簇擁著王昌胤去奪門獻城。


    王昌胤有苦難言,他是山東人,真不想從賊。可事到臨頭,還是活命要緊,他一邊帶兵去城門,一邊不斷嘶聲唿喊:“天下大同,趙天王萬歲!”


    揚州府通判何采,本來已經逃到街道上。見此情形,立即對身邊的官吏說:“王知縣已經從賊……啊呸,已經投靠趙天王,咱們也一起投過去吧。不然這兵荒馬亂的,怕是要死於非命。”


    “同去同去!”


    “王縣尊稍等,我們也來了!”


    “天下大同,趙天王萬歲!”


    一堆揚州官吏,就這樣往城門疾奔,而王昌胤則成了投誠的帶頭人。


    “將士們,殺賊報國!”


    知府韓文鏡依舊還在抵抗,此君揮舞鐵劍,接連斬殺數人。


    一杆長矛刺來,捅進韓文鏡的腹部。


    又是一杆長矛,刺入韓文鏡的胸膛。


    “殺……殺賊……”


    韓文鏡的手臂垂下,鐵劍哐當落地,朝著北方淒然慘笑。


    而就在同一天,他的兄弟韓文銓,獻城投靠了李自成。


    王昌胤卻沒那麽多心理負擔,這貨曆史上也是麻溜降清的,最後卷入滿清政治鬥爭而問斬。他高唿著大同口號,帶領守軍直衝城門,接近城門又往後縮,不願自己身上沾血。


    俄而,城門大開。


    費如鶴帶著大同士卒進城,王昌胤匍匐下跪:“大明罪臣王昌胤,率領全城軍民,跪迎將軍大人!”


    又有一群士子過來,由於韓文鏡下令逮捕,這些大同士子都不敢背劍。


    “將軍請進城安撫,各處我們已聯係妥當。”士子領袖上前拱手。


    費如鶴拱手迴禮:“有勞各位。”


    至於跪在地上的王昌胤,費如鶴都懶得看一眼。


    徐穎早就聯絡好了,大軍一至,揚州必然拿下。就王昌胤那匍匐跪地的窩囊樣,哪像徐穎發展出的內應?肯定是半路跑出來邀功的!


    經曆一場兵禍,揚州城內竟然沒有大亂。


    贛商和徽商主動維持秩序,他們的共同敵人是西商(山西、陝西)。隻要趙瀚拿下揚州,他們就算不依靠政治力量,也能把西商從揚州趕出去!


    如果趙瀚此刻親臨揚州城,必然會心生感慨。


    多麽富庶美麗的城市,曆史上被殺了八十萬人,整整持續十天的屠殺,整個揚州城幾乎被殺空了。


    這一個時空,肯定不會再出現“揚州十日”。


    輕取揚州的消息,沒在趙瀚心中引起波瀾,畢竟早就謀劃數年,如今瓜熟蒂落而已。


    北方傳來的另一個軍情,讓趙瀚為之歎息。


    吳三桂降了,滿清占領鬆山堡,徹底把錦州變成一座孤城。


    錦州外城已失,衛星城也已投降,祖大壽依舊在錦州內城堅守。


    祖大壽有些害怕,他曾經詐降過一次。他殺了主張堅守的將領,帶著兒子投降,又把兒子留下當人質,聲稱自己要去詐城。然後一去不複返,兒子都不要了,把黃台吉涮得夠嗆。


    詐降一次之人,哪敢再輕易投降?


    (今天就兩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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