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城縣外。


    朱燮元望著緊閉的城門,望著四野空曠的鄉村,臉色黑得如同染了墨汁。


    豐城縣的反賊,早有防備很正常。


    可豐城縣的鄉野百姓,怎也躲得那麽快?


    不說牲畜和糧食,就連值錢的家具都已搬走。


    還未徹底成熟的稻穀,也強行提前收割。實在來不及收割的,就那樣留在水田裏,等於直接舍棄不要了。


    自己這邊有奸細,而且是非常高層的奸細!


    為了出其不意,朱燮元甚至不等秋收完畢,卡在稻子將收未收的時候出兵。他的軍糧肯定不夠,但可以直接在豐城縣割新稻,這時也顧不上什麽百姓了,趙賊地盤裏的百姓跟反賊沒兩樣。


    如此迅捷出兵,竟還是讓反賊提前知悉,看豐城百姓從容轉移的樣子,反賊至少提前一兩天就接到消息。


    “你說是誰泄露的軍情?”朱燮元問道。


    “著實不知。”王廷試同樣一頭霧水,他可以賭咒發誓,這次真的與他無關。


    朱燮元語氣冰冷道:“拆房,圍城!”


    豐城縣外的居民,已經提前撤進城中。


    在朱燮元的命令下,城外一座座房屋,被扒了打造攻城器械。另外,又派小股部隊,去附近收割田裏的稻子,就算沒熟也可以收迴去煮了吃。


    負責駐守豐城縣的軍官是江良,他手裏隻有一千正兵,但緊急招募了一千農兵。


    縣令叫做劉順義,原為安福縣貧寒士子。


    劉順義如今負責維持治安,將城內所有百姓,臨時編成保甲。讓百姓們互相監督,各自保甲的成員,若是敢趁機搗亂,整個保甲都要受到處罰。


    城裏肯定有官府的奸細,而且還不止一個,須防止他們縱火。


    朱燮元這次似乎打算來硬的,隻一天時間,就填平好幾段護城河。


    翌日,圍二缺一,還有一麵是贛江。


    江良見狀,立即下令:“通報劉知縣,讓他組織人手,把八道小門堵死,隻留四道大門。豐城縣的城門實在太多,官兵這次是鐵了心要攻城。”


    ……


    南昌城郊,塗家大宅之內。


    丫鬟小廝已被打發走,幾個士子正在喝酒閑聊,就是當初活捉楊嘉謨的那些讀書人。


    “諸君且猜,此次總督出兵,能否把豐城給打下來?”塗廷楹笑問。


    喻士欽歎息道:“即便能打下豐城,趙總鎮的援兵一至,也必然擊潰官兵之主力。”


    “唉,隻盼趙先生早日占據南昌,否則這生意是沒法做了。”說話之人,竟是糧商李鳳來。


    李鳳來的長子和次子,都作為人質在白鷺洲書院學習。而去年投奔的那批士子,正好也被扔去書院,幾天時間就認出李鳳來的兒子。


    此次通風報信,就出自他們的手筆。


    別看江西山多地少,糧商卻特別多。他們在江西采購糧食,運往江南諸府高價銷售,再把江南棉布等特產運迴來,如此倒騰獲利頗豐。


    朱燮元為了養兵,禁止江西糧食出境,隻準按市場價賣給總督府。


    市場價是什麽鬼?


    江西的米價,跟江南諸府的米價能一樣嗎?


    斷人財路,猶如殺人父母,朱燮元把江西糧商全部得罪了。


    少賺一年的錢也就罷了,就怕官兵跟反賊一直對峙。若連續如此折騰幾年,簡直是讓糧商們去死,他們隻盼這場戰爭能早點結束。


    而奉新、進賢、高安等縣的鄉村,已經陸續出現農會組織,看樣子早晚要搞農民暴動。


    這些糧商們作為大地主,盤剝農民越來越難,生怕自己被農會抄家滅族。朱燮元又斷了他們做生意的財路,簡直兩頭不是人,他們必須趁早選擇一方。


    選擇朱燮元嗎?


    那等於選擇曠日持久的戰爭,趙賊三五年之內不可能覆滅。到那個時候,農民早就暴動了,別說保住土地,糧商們的性命都有可能不保。


    在李鳳來、塗廷楹等人的串聯下,南昌府境內糧商,至少有七成倒向趙瀚!


    他們對糧食的調派非常敏感,朱燮元稍微有所異動,糧商們立即給豐城縣通風報信。


    一通閑聊,喝得醉醺醺。


    李鳳來舉杯道:“諸君,且為趙先生賀,遙祝趙先生早日奪得天下!”


    “為趙先生賀!”眾人碰杯笑道。


    這些士紳,與其說是大地主,不如說是大商人。


    他們眼見各縣農會組織越來越多,遲早保不住土地,於是幹脆舍地保商。


    至於純靠土地斂財的士紳,在農會的壓力之下,紛紛募兵支持朱燮元,如今南昌之兵已經接近三萬。


    不得不打,朱燮元養不起三萬兵!


    ……


    圍城第二日。


    白天還在打造攻城器械、努力填平護城河的官兵,突然半夜摸黑離開。全體士卒,嘴裏銜著筷子,互相抓著腰帶朝南方而去。


    王廷試半夜被叫醒,稀裏糊塗跟著離開,嘴裏被塞根筷子不準說話。


    三萬多大軍,全部前往豐城以南十裏外的丘陵地帶。


    朱燮元本想搶占那裏,一可與攻城主力形成掎角之勢,二可隨時出兵偷襲反賊救援部隊。


    但看到鄉野百姓全部轉移,他就知道晚了一步。城南的丘陵大山之中,必定到處都是農民百姓,不但摻雜有反賊的農兵,很可能還埋伏有臨江府的援軍!


    隻要朱燮元攻城受挫,山裏的反賊必定趁機殺出。


    負責北方戰區的黃幺,確實屯兵在此,李正的一百多火銃兵也在。


    大同水師被調往南邊打仗,黃幺、李正沒有水上優勢,幹脆從陸路出兵藏於山嶺之中,想在關鍵時刻給朱燮元一個出其不意。


    然後,他們被打了個出其不意。


    半夜河邊燃起大火,那是哨兵發出的信號。而且同時有三個大火堆,代表所來官兵很多!


    “扼守上山要道!”


    黃幺立即下令,他撤退已經來不及了,火堆是從側後方燃起的。


    朱燮元這個老帥,竟然自領兩千標兵提前出發,那是他訓練了好幾年的貴州兵。兩千官兵精銳,繞一大圈從後方渡河,百米寬的小河被輕鬆渡過。


    不為別的,隻是阻截反賊去路。


    翌日清晨,二萬八千多官兵,將黃幺的兩千正兵、三千農兵堵在獅子山上。


    數裏之外,還有兩座小山。


    東北的那座小山,是李正的五百正兵、兩千農兵。


    西南的那座小山,是費映珙的五百正兵、兩千農兵。


    三座山峰,互為犄角。


    王廷試驚歎道:“督師神算,竟然不派探子,便知此山必有反賊。”


    朱燮元解釋說:“我軍出兵的消息早已泄露,卻遲遲不見賊軍援兵,必然埋伏在山中。豐城附近,獅子山、仙姑嶺最為險要。仙姑嶺在北邊,我早就派人查看過,隻剩南邊這個獅子山!”


    “現在就攻山?”王廷試問。


    “勞累一夜,先紮營讓士卒休息。”朱燮元搖頭道。


    獅子山一帶,兩麵環水,很容易包圍山上敵軍。朱燮元還想圍山打援,因為附近的山嶺肯定還有反賊。


    黃幺站在山頂,喃喃自語道:“兩三萬大軍,一夜奔襲十裏,這位總督被逼急了啊。”


    如此快速的夜間行軍,朱燮元所帶糧草,最多能撐十天!


    十天之內,若不能攻下山頭,朱燮元就隻能餓著肚子撤軍,順著獅子山下的小河返迴南昌。


    朱燮元也是沒有辦法,他此番出兵的計劃,隻提前告訴幾個心腹。軍情意外泄露,讓他心裏發毛,周邊各縣的農會,也讓他無法再拖下去。


    豐城縣不能迅速攻破,就隻能來打獅子山,這裏其實比縣城更好打。


    八天之內,打不下來就立即撤軍,迴去老老實實的守南昌。反正此次出兵,目的是襲擾反賊後方,讓反賊不能全力攻打贛州。


    李正和費映珙,各自帶兵前來救援,他們合兵之後也才5000人,其中4000人還是農兵。


    而且,是豐城、清江兩縣的農兵,訓練度其實並不很高。


    “怎麽打?”李正問道。


    費映珙說:“肯定不能強攻,官兵攻山,咱們就在背後騷擾。盡量拖時間吧,隻需半個月,吉安那邊肯定有援兵過來。”


    還是趙瀚的軍隊太少,一半正兵在南方打仗,一些精銳農兵在防備湖廣。


    趙瀚想要增派援軍,隻能征召廬陵、吉水、安福等縣的農兵。集結需要時間,趕路也需要時間,朱燮元在這個空擋裏,可以非常隨意的來去自如。


    就如費映珙所說,趙瀚的援兵可能要半個月,而朱燮元的計劃是八天打不下獅子山就撤軍。


    等趙瀚派援兵過來,朱燮元早就跑迴南昌了,這是一頭不肯吃虧的老狐狸!


    下午時分。


    兩萬八千多官兵,休息充足,吃過飯食,開始組織攻山。


    從平麵圖來看,獅子山真的很小,長不足五百米,寬不足兩百米,兩三萬人圍攻那是真的殺雞用牛刀。


    好在,山嶺不能隻看平麵。


    而在樟樹鎮方向,幾條運兵船駛來,趙瀚等不及農兵集結,直接派出了自己的親兵。


    由張鐵牛、劉柱統率的奴兒軍,內著鎖子甲,外穿棉甲,頭戴嵌滿鐵片的竹盔。


    人數不多,隻有四百甲士而已。


    真正的惡戰就要來了,大同軍前所未遇的惡戰!


    (感謝懷南月的盟主打賞,感謝所有書友的打賞和訂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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