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一條背陰街巷,兄妹倆靠牆坐下。


    趙貞芳用髒兮兮的雙手,捧著剩下的一小撮饅頭:“二哥,你吃,我已經飽了。”


    趙瀚並沒有拒絕,而是歡快笑起來。把不夠塞牙縫的食物,再次分成兩半,遞迴去一半給妹妹:“分著吃。”


    “嗯。”


    趙貞芳撕扯饅頭屑放嘴裏,舍不得咀嚼,也舍不得吞咽,隻用舌頭品味食物的芬芳。


    見趙瀚正看著她,趙貞芳似乎忘記悲痛,開心笑道:“二哥,饅頭真好吃。”


    趙瀚撫摸妹妹的頭頂,許諾道:“等二哥賺了錢,讓你每天都有饅頭吃。”


    “那可真好。”趙貞芳憧憬道。


    將小妹哄睡之後,趙瀚臉上的笑容頓失,抄起打狗棍在地麵研磨。他還是沒什麽力氣,磨製武器的速度很慢,但打狗棍的一頭,終歸被磨得尖銳起來。


    一杆簡易竹矛,就此成型,關鍵時候,能夠殺人。


    剛才一番經曆,讓趙瀚深刻認識到,除了隨時可能餓死之外,還有無數潛在危險等待著他。


    撫摸著竹矛,趙瀚總算有了些安全感,產生一種可以掌握自身命運的錯覺。


    傍晚,趙貞芳醒來,又是餓醒的。


    趙瀚一手拄著竹矛,一手攙扶妹妹,沿著街巷前進。


    各自吃下半個饅頭,又休息半天,兄妹倆都恢複了少許體力,至少討飯時不必像狗一樣爬行。


    來到某戶人家的後門,趙瀚好一陣拍打,終於有人過來開門。沒等他張口乞討,對方見兄妹倆的樣子,便砰的一聲把門關上。


    沿途又敲了四五家,隻有一家沒有直接關門。


    “夫人行行好,給口吃的吧,菩薩保佑你長命百歲。”趙瀚趕忙說著吉利話。


    那婦人說:“家裏真沒剩吃的,你們去別處討飯吧。”


    小門小戶,饑荒年月,自己都吃不飽,哪有食物救濟窮人和乞丐?


    趙瀚見討不來飯,便又說:“給口水喝行嗎?渴得很。”


    那婦人心善,總是沒有拒絕:“你們等著。”


    大門關上。


    片刻之後,婦人再次開門,舀來一瓢清水,皺眉問:“你們討飯的碗呢?”


    趙瀚隨口胡謅道:“被幾個乞丐打爛了,他們不許我在這裏要飯。”


    婦人更加憐憫,遞過水瓢說:“拿著喝吧。”


    趙瀚先讓小妹喝水解渴,又將剩下的清水猛灌入腹。歸還水瓢,作揖說道:“多謝恩人!”


    “也是個遭難的少爺。唉!”婦人歎息著關門。


    小小年紀,就懂得禮節,怎不是遭難的少爺?


    趙瀚飲水之後,總算有了些精神。他沒有繼續在這條背街巷道討飯,而是一路尋到碼頭東街,那裏是整個天津最繁華的地方。


    夜幕已經降臨,北碼頭東街卻燈火通明。


    由於貨船在運河擱淺,大量商賈逗留此地。客棧早就塞滿了,一些豪商尋不到住處,幹脆直接在北城外的青樓落腳。


    運河之外滿地饑民,碼頭東街卻繁花似錦,食肆裏傳出陣陣酒肉香氣。


    趙瀚選了一座酒樓,蹲在門口等待豪客。


    剛剛站定,就有店夥計出來,抄著棍子驅趕道:“小叫花子,快滾遠點!”


    趙瀚忙說:“我祖上是禦廚,有獨家烹飪秘方,隻要十兩銀子……”


    “滾!”店夥計提棍就打。


    趙瀚橫起竹矛擋住,拉著妹妹不斷後退,站得老遠等待豪客賞飯。


    結果飯沒有討到,反而惹出一群乞丐。


    趙瀚之前咬死的乞丐,主要在碼頭北街活動。而碼頭東街,則是另一群乞丐的地盤。他們同屬一個乞丐幫派,但歸不同的小頭目管理。


    這些乞丐勢力更強,來找麻煩的足有十多個。


    趙瀚護著妹妹靠牆而立,用竹矛擺出拚刺刀的架勢,挑釁道:“來啊!”


    一個乞丐舉棍就打,不過毫無章法,打狗棒高高掄過頭頂。


    趙瀚雙腳未動,隻是身體前傾,一個突刺就紮中對方的大腿。


    那乞丐捂著傷口慘叫,其餘乞丐紛紛進攻,趙瀚連續紮中數人。可惜沒什麽力氣,又要護著妹妹,他自己也挨了幾棍。


    “是個練家子,快迴去稟報‘侯爺’!”


    乞丐們紛紛驚唿,轉眼間逃散一空,趙瀚用武力獲得碼頭東街的臨時乞討權。


    正好一個富商酒足飯飽,離開酒樓之時,目睹乞丐打架的好戲。當即拍手喝彩,醉醺醺說:“打得熱鬧,給爺賞!”


    富商身邊的仆從,抓起一把銅錢,隨手扔到趙瀚麵前。


    “多謝老爺打賞。”趙瀚非常高興,借著酒樓透出的微光,跟妹妹一起趴地上撿錢。


    銅錢也有優劣之分,這次得到的全是好錢。


    兄妹倆早就餓得發慌,連忙跑去買吃的,帶著肉餡的天津大包子!


    趙貞芳吃得腮幫子鼓起,活像一隻護食的小倉鼠,邊嚼邊說:“真好吃,比饅頭還好吃!”


    總算能吃飽一頓,趙瀚也頗為開心,頓時笑道:“改天弄到銀子,二哥給你買更好吃的烤鴨。”


    趙貞芳一臉崇拜道:“二哥真厲害,爹爹總說你腦子靈……”話音戛然而止,小姑娘神情黯然道:“二哥,爹和娘是不是已經死了?我知道什麽是死了,就跟大哥一樣,睡著了醒不過來。”


    趙瀚抱著妹妹瘦弱的身體,安慰說:“不怕,有二哥在呢。”


    “嗯,我不怕。”趙貞芳點頭抽泣,抽泣聲漸漸變成嗚咽,淚水在滿是泥汙的小臉留下兩條白痕。


    不知哭了多久,趙貞芳終於睡著。


    趙瀚則腦子混亂得很,他不知該如何謀得前程,難不成一直討飯過日子?


    ……


    碼頭西街。


    一個乞丐敲開民居,徑直走向堂屋,跪地磕頭道:“侯爺,已經有消息了,那倆兔崽子進了麻柳巷。”


    “侯爺”是江湖諢號,本名鄧貴,軍戶出身,逃難做了乞丐。


    在天津碼頭區搶地盤時,被人戳瞎一隻眼睛。起初喚作“獨眼龍”,後來改成“小夏侯”,如今碼頭區的乞丐都尊稱其為“侯爺”。


    趙瀚前後遭遇兩撥乞丐,全都是侯爺鄧貴的手下,這貨掌控著北城外的所有乞討業務,順便還兼職小偷小摸。


    鄧貴正在跟家人吃飯,一妻兩妾,五個孩子。


    他放下筷子說:“先派幾個人,把巷頭巷尾堵住,不能讓他跑掉,逮到了直接打斷腿!”


    一天之內,被咬死一個手下,又被打跑十多個,而且鬧事者居然是孩童,這讓“丐幫幫主”的臉往哪兒擱?


    轟隆隆!


    突然傳來悶雷聲,屋內之人皆喜。


    鄧貴親自走到小院裏,笑著說:“旱了幾個月,老天爺總算要下雨了。”


    手下乞丐問道:“侯爺,不如明天再動手?”


    鄧貴點頭說:“明天動手也行,但要派人跟著,我怕那小兔崽子要跑。”


    一群乞丐而已,真不敢冒雨做事,淋出病來根本沒錢醫治。


    “轟隆隆!”


    閃電照亮院落,雷聲由遠及近,還猛然刮起一陣大風。


    ……


    趙貞芳被雷聲驚醒,享受著陣陣涼風,歡喜道:“二哥,要下雨了。”


    趙瀚站起來說:“走,先找個地方避雨。”


    兄妹倆飽餐一頓,又歇息許久,此刻不再虛弱,當即手牽著手,摸黑尋找能遮風擋雨的地方。


    麻五是新入夥的乞丐,每天都得給組織上貢。


    若是討不到飯,不但要餓肚子,還會被頭目暴打一頓。


    丐幫組織結構鬆散,今晚又明顯要下雨,上級命令傳到底層,已經完全變了樣子。


    一個推諉一個,僅剩麻五單獨辦事,他需要徹夜盯緊趙瀚兄妹倆。


    隻知道目標進了麻柳巷,黑燈瞎火的,上哪兒找人去?


    麻五沿著街巷一陣轉悠,他有輕微的夜盲症,夜裏根本不可能尋人,等於是讓一個瞎子當哨探。


    “日他娘的,都來欺負老子,老子才沒那麽傻!”


    麻五坐在一戶門簷下,這裏勉強可以避雨,打算先飽睡一覺再說。


    正幻想著大魚大肉,麻五突然聽到腳步聲,他連忙睜開眼睛擦口水。


    腳步聲越來越近,可麻五根本看不清楚。


    一道閃電劃破夜空。


    趙瀚瞥見門簷下蜷縮著人,他上前問道:“這位大叔,附近有沒有什麽破廟?”


    麻五下意識迴答:“遠著呢,城隍廟在東南邊兒。”


    趙瀚仔細打量此處,發現門簷並不寬,大雨肯定被風吹進來,於是帶著妹妹尋找更好的地方。


    麻五愣了愣,突然反應過來,悄悄跟在兄妹倆身後。


    這貨明顯不懂什麽叫跟蹤,外加夜盲症影響視力,鬧出的動靜連傻子都知道不對。


    走了一陣,趙瀚突然迴身,快步來到麻五跟前,質問道:“為什麽跟著我?”


    “沒……沒有。”麻五矢口否認。


    趙瀚立即挺起竹矛,矛尖頂著對方咽喉,低喝道:“說!”


    麻五瞬間記起傳聞,就在今天中午,北街那邊被咬死一個頭目,眼前這小子是真會殺人的。他嚇得雙腿發軟,噗通跪地道:“小祖宗饒命!”


    “快說!”趙瀚表情嚴峻。


    麻五竹筒倒豆子一般,把自己知道的全說出來:“你殺了侯爺的人,侯爺派人到處找你,說逮到了直接打斷腿。你們都是孩童,斷了腿更好討飯,侯爺是不會殺你們的。”


    打斷自己和妹妹的雙腿去乞討?


    趙瀚按下心頭怒火,問道:“侯爺是誰?”


    麻五迴答道:“侯爺就是侯爺,北碼頭附近的叫花子都歸他管。”


    趙瀚問道:“丐幫幫主?”


    “丐幫?”麻五搖頭糾正道,“我們是蓮花會的。”


    趙瀚繼續問道:“那個侯爺,隻是乞丐頭子?還是有什麽其他身份?”


    麻五說道:“就是討飯頭子,現在不自己討飯了。”


    趙瀚問道:“你說碼頭附近是侯爺的地盤,天津其他的地方呢?”


    麻五迴答:“別的地方不是,侯爺就管北城牆到北碼頭這一片。”


    雷聲愈急,雨點開始灑落。


    趙瀚突然變得沉默,握矛的雙手鬆了又緊,他正在分析自己當前的境況。


    首先,即將迎來亂世。


    其次,自己和妹妹年幼。


    兩個稚齡孩童,必須思考如何在亂世活下去。


    究竟是哪一年,趙瀚已經記不清了。


    反正不是明年,就是後年,或許是大後年,女真軍隊就要破關而入,勢如破竹殺到北京城外。


    到時候兵荒馬亂,天津恐怕也不安全。


    如果趙瀚穿越成二十歲,他其實有許多出路,甚至可以跑去陝西參與農民起義。


    但他現在才十歲啊,而且還拖著個六歲的妹妹。


    唯一選擇,就是尋找機會南下,在安穩的江南先長大成人再說。


    而且小冰河時期,北方冬天太冷,去了南方不容易被凍死。


    南下之事暫且不提,眼下有人要打斷他的腿,還要把他當成乞討的工具!


    趙瀚挺直腰杆,迷茫的眼神,漸漸變得堅定。他厲聲問道:“說,那個侯爺住哪兒!”


    (ps:第一天三更,以後每天兩更,中午十二點,晚上八點定時更新。另外,有意向打賞的豪客老爺,可以留著下周一再打賞,到時候衝衝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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