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嫁……”齊氏被順娘的話唬了一大跳,呢喃著,幾乎坐不穩,差點兒滑下條凳去。


    順娘忙伸手,拉住她胳膊,才讓她坐穩了。


    隻聽齊氏隨後望著她哽咽道:“叔叔,你這是嫌棄奴家了麽,嫌棄奴家是個拖累,還有大郎和二娘……”


    “不!不!我絕對沒有,絕沒有這個意思!”順娘趕忙擺著手說,她也是沒有想到自己出於關心對齊氏說的話,卻招來了她這樣大的反應。


    齊氏泫然欲泣問:“那你為何這麽說?”


    順娘這才想到自己剛才是從一千年以後的人的思維考慮問題,那就是想到嫂子才十九歲,還那麽年輕,她也是需要人陪的,不應該隻為兒女活著,所以才說出來了改嫁的話。盡管在此時的宋代,朱熹那個提倡理學的偽君子還沒有出生,婦人們改嫁並不是大不得了的事情,但是由自己這個小姑子說來,就顯得自己嫌棄她跟兩個孩子拖累自己一樣。


    “嫂嫂,我,我真是覺著你素日勞累,況且還這樣年輕,若是你有改嫁的意思,我願意幫你。”順娘道,語氣十分真誠。


    “你這是在幫我麽?叔叔,奴家覺著你病了起來,真是變了個人,雖然聰慧了許多,可這會兒說這些話,卻有些缺心眼兒了。”齊氏嗔道。


    “……”


    齊氏停了停低下頭幽幽地說:“奴家不覺著累,比以前在喜家莊,又是下地,又要顧著家裏的孩兒,鬆快多了,倒是叔叔,幹的都是男子的活兒,你才累,這一個家的擔子都讓你來擔著……”


    “嫂嫂不是叫我叔叔嗎,既然我是喜家二郎,這個家當然由我來養。”順娘輕鬆地調侃道,原本抓握住齊氏胳膊的一隻手滑下去握住她放在條凳上的手,安慰似地握了一下,“而且我不知道多喜歡可成和慧兒,怎麽會嫌棄他們是拖累,還有嫂嫂,既是你不想改嫁,那我會養嫂嫂一輩子。”


    齊氏抖了一下,心頭巨震,不可置信地抬起頭來,重新看向順娘,張著嘴,唇|瓣兒抖著,好半邊才斷續道:“叔叔……你說得都是真的麽?”


    順娘篤定地點頭:“是真的,字字肺腑之言,若是有一日,嫂嫂又想改嫁了,我也不會攔著,嫂嫂盡可以去。”


    齊氏眼中滾下淚珠兒,感動得無以複加,好半天嗚咽著說:“叔叔是大好人,可是就像娘說的,你也十七了,至多再拖兩三年,也要嫁人的。”


    順娘看著齊氏落淚,映著瑩瑩月色,分外晶瑩,她黑油油的發散披在肩頭,襯得她的鵝蛋臉似乎又小了一圈,楚楚可憐的樣子,心下莫名動了一下。


    於是,她抬起另一隻手的衣袖,替她拭淚,溫聲道:“嫂嫂,我不會嫁人的,不是說了要養著你還有可成和慧兒麽。”


    齊氏縮了縮頭,黑夜中,她因為順娘的這種舉動而臉發燙,但順娘看不到。


    順娘說的話是那麽的甜,齊氏竟覺著這一輩子都沒有聽過這樣好聽的話,即便這隻是安慰自己的謊言,她也覺得好聽至極。一個女子怎麽可能不嫁人,齊氏不相信。自打順娘扮成男子樣子,出門砍柴養家糊口以來,齊氏仿佛看見了已經死去的丈夫,慢慢地,她把一顆心就放到了順娘身上。齊氏自知自己這樣很可笑,而且這種心思還很齷齪,可是她管不住自己。隻要順娘扮成男子一天,在這個家中進進出出,她就絕對不會想要改嫁,她多希望真得像順娘說的那樣,順娘不嫁人,那她就可以一輩子哪兒都不去,就在順娘身邊,看著她,帶著兩個孩兒長大,已經足夠……


    可這真得能夠成真嗎?


    “叔叔,隻是拿話來安慰奴家罷了,叔叔的好意奴家心領了。”齊氏一隻手扯著自己的衣角說。


    順娘告訴她自己說得是真的,她真不打算嫁人。


    齊氏就問她,她不嫁,難不成還想招贅一個女婿上門兒。


    順娘笑:“你看我這樣,能招贅一個女婿上門兒麽?”


    齊氏問:“難不成叔叔還想娶一個媳婦兒?”


    順娘:“說不定。”


    齊氏就說那怎麽行,順娘是女子之身,盡管扮作男子,可要真娶了媳婦兒,那就是欺騙人家小娘子,被揭穿了,可了不得。


    順娘心說,嫂子這就是孤陋寡聞了,孰不知這世上還有喜歡女子的小娘子呢,不定還真有人願意嫁給自己,進喜家的門兒。但此時,她可不想說出這個,怕嚇著嫂子,平添許多煩惱。


    她帶著笑道:“嫂嫂,嫁人也好,招贅也好,還是聚個媳婦也好,這都是以後的事情,還遠著呢。現目前而今下,還是想著怎麽把日子過好,多掙些錢,才是正經事哩。”


    “叔叔說得是,是奴家想多了。跟叔叔說了這一晚上的話,奴家心裏敞亮多了。”


    “不早了,你看月上中天了,咱們迴去吧。”


    “好,叔叔明日還要砍柴釣魚呢,是該迴去歇著了。”


    兩人遂站起來,順娘提著條凳,齊氏在前,進了屋,關了門,各自迴屋去歇下不提。


    一|夜無話。


    次日天蒙蒙亮,順娘就起來了,拿上繩索,腰間別著斧子,手裏拿著當成扁擔的兒臂粗的木棒子,她往楊柳鎮東北方向的大山裏去。山上林木繁密,她熟門熟路地找到了一片小樹林,掄起斧子砍伐起來。她專挑那些碗口粗細的樹砍,三兩下砍倒一棵,再斫去枝條,最後哢擦哢擦把枝幹部分給砍成幾截。往往一棵碗口大的樹砍下來,拿繩子一捆,就夠一擔柴了。


    她擔著柴迴家去,在半山腰上,往下眺望,遠遠看到楊柳鎮家家戶戶沐浴在金色的晨光中,嫋嫋炊煙漸次從各家各戶的煙囪裏冒出來,想是各家都在做早飯了。托當今皇帝的福,世道太平,隻要勤勞肯幹的百姓都能吃上一口飯,於是家家戶戶都開始一日做三頓飯。


    順娘擔著柴到家的時候,齊氏已經燒好了小米粥,擺好了一碟子醃菜,正等著她迴來一家人一起吃早飯呢。


    院子裏,劉氏在喂雞,可成追攆著一條小花狗跑,慧兒被她娘背在背上,正在吃手指。


    “叔叔迴來了啊!”老遠,齊氏見到順娘就笑著迎過來了。看得出來,她今日心情很不錯,精神煥發的樣子。


    順娘嗯一聲,直接把柴火放到院子西邊,靠籬笆牆的地方,把繩子給解了,將木柴攤開。這新砍斫迴來的柴火她都會攤開來曬一曬,隔幾日再挑去汴梁城裏賣。現在是夏天,日頭毒,曬上幾天,柴火就幹了,拿去城裏,人家買柴火的人看她的柴幹燥,就肯買她的柴。


    將柴火攤開放好之後,齊氏已經替順娘端來了一盆子涼水,裏麵放著一塊巾帕。


    順娘對著她笑一笑,擰了帕子洗了臉,齊氏端走木盆,讓順娘進去歇著吃早飯,小米粥已經盛好放桌子上了。


    同往常一樣,順娘喝罷兩碗粥,便又拿著繩子,腰間別著斧子,手裏拿著木棒子再次上山去,她需要還砍下一擔柴,挑著迴來,這砍柴的活兒才算做完了。


    所以,等到她再次砍了柴下山迴家時,楊柳鎮各家各戶的屋子上又升起了嫋嫋炊煙,這是到了做中午飯的時間了。


    於是,一上午功夫,順娘就砍了兩天要賣的柴火。天氣好,天天兩擔柴,下雨天也不愁,照常可以拿油布遮了柴進城去賣,一天都不會耽擱掙錢,況且還能有剩,喜家柴房裏的柴火就越堆越多。


    中午吃完晌午飯,她歇一會兒,便又到了下午出去釣魚的時間。她戴著頂遮陽的鬥笠,腰間挎著魚簍子,魚簍子裏麵裝著她拿芭蕉葉包了的兩大包魚食以及一小包餌料,手裏拿著一根釣竿往她平日砍柴的大山下的河邊走。楊柳鎮東北方向的大山叫做柳山,大概是因為山下有很多柳樹的原因,在柳山腳下有一條彎彎曲曲的河,水勢平緩,順著柳山往西南方向流去。


    順娘最喜歡河邊那垂柳繁密的地方,並且喜歡帶著弧度的河岸,她喜歡在這兩者兼備的地方下窩子釣大鯉魚。


    她沿著河岸走著,終於挑到了一個具備以上兩種條件的地方,一個向內凹的灣子,河水流過的時候在此打著旋兒往前,還有就是岸邊一棵大柳樹,長長的枝葉幾乎垂到了河麵上,碩大的樹冠在河上投下濃綠的樹蔭。在炎炎夏日,這種地方是鯉魚很喜歡呆著的地方。順娘放下釣竿和魚簍,從魚簍裏麵把芭蕉葉包著的她加了麻油調製好的魚食拿出來,捏成嬰兒拳頭大小,密集地撒下一層,然後又拿出來一包用黃酒浸泡過的煮熟的小麥,密密地撒下第二層。


    接下來,她隻要在樹蔭下靠著柳樹歇息一會兒,等半把個時辰,就可以手持釣竿,把加了黏黏的糯米的清香味的魚食掛在魚鉤上釣魚了。今天她打算多釣幾尾,放在魚簍裏,浸在河水裏養著,藏在河邊一個隱秘的地方,明兒一早來拿了魚進城去賣,若是有小些的,就拿迴去今晚讓嫂子熬魚湯,一家人改善下生活。


    鳴蟬在頭頂的柳樹上聒噪,河麵蒸騰出一陣陣熱氣,幸虧不時有河風拂過,讓暑氣消散一些。


    順娘斜倚在身後的老柳樹上,兩手枕在腦後,嘴裏叼著一根狗尾巴草,一會兒閉眼假寐,一會兒睜眼四處看一看,打發無聊的時間,等著可以下釣竿的時候來到。


    眼看就到了可以下釣竿的時間,她站起來,拿起擱在一邊的釣竿,正打算甩下魚線,卻聽到不遠處一聲挺大的撲通的響聲。


    聽到響聲,順娘惱怒,心想是誰搗亂,想要驚走自己麵前魚窩裏的魚。


    她立即循著聲音轉頭去看,發現在離自己二三十米的河中,有一個人在河中掙紮,看那樣子,仿佛是個女人。


    難不成是有人輕生,跳河自殺?


    順娘有點兒不想管閑事,想繼續釣自己的魚,她覺得自己要過去救那個跳河的女人上來,那肯定是要耽擱自己釣魚的。可是幾條魚和一個人的生命比,似乎也不對等。


    想一想,她覺得自己不能眼睜睜看著一個人在自己麵前淹死,歎口氣,她放下釣竿,向著那個落水的人所在之處跑過去,然後輕手輕腳下到河裏,向那個在水裏掙紮的人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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