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一 鐵路投名狀


    台北。


    巡撫衙門內,唐景崧放下手中來自北京的電文,長鬆了口氣,掃了眼旁邊在座的劉永福,笑道:“嗬嗬,淵亭啊,這下總算是開天顏了。經過英國和法國調停,日本人已經答應不會越過鴨綠江,不改變朝鮮政局,加上他們的水師盡數被夏威夷水師殲滅,看來我們之前的準備都要化為春泥了。”


    劉永福點點頭,他是黑旗軍統領,去年朝鮮戰事一發,唐景崧臨危受命任了台灣巡撫,生怕日本人進犯台灣,便召他帶兵兩營將士前來輔助。


    他和唐景崧遠赴安南(今越南)抗法多年,建立了起了深厚的個人友情,所以聽到召喚後,立刻帶黑旗軍一部入台襄助,原還以為還有場惡戰要打,緊張擔心半天,沒想到頭來居然是白忙一場。因為等他帶黑旗軍兩營進駐台灣時,日本水師已經被橫空出世的太平洋軍打得全軍覆沒,還不得不付出了數額驚人的賠款,最後才在英法等國的調和下息事寧人。


    更讓他驚訝的是,夏威夷軍打完日本後,竟然重新扶植起了被囚禁多年的琉球王,自己則在不久前撤走了大部分水師,直讓很多說那位李少爺有心貪婪大清屬國土地,要自封為王的人大跌眼鏡!


    所以聽唐景崧這麽說後,劉永福也是嗬嗬一笑道:“是啊,卑職等會就去給將士們放假,也該讓大夥休息休息了!”


    “是呀。”唐景崧把電文往手邊一放,端起茶杯抿了口,說道:“這大半年鬧得,總算是消停了,你一會立刻命人準備快船,把那些廣勇也盡早送迴去,另外再給張之洞大人發份電報,表一下他派兵協同護台協助咱們的恩情。”


    “是,大人請放心。”劉永福說完,正要告退,忽然差役來報,基隆的大東洋行少東家前來會晤巡撫大人,眉頭擰了一下。


    雖然他才來台灣不久,但這大東洋行也聽人說過多次,主要是這家洋行和別人不同,居然一門心思修什麽造船廠。而且不久前帶兵前往基隆布防時,還得到過人家的幫助,最後洋行還主動出錢出人幫助修了炮台,所以印象頗深。


    唐景崧也是皺了下眉,他和劉永富一樣,對這家立根基隆,據說東家是位從法國留學迴來的年輕人,一心建造船廠修機器製造局的洋行印象也不錯。據管家說,自己到任初始人家就來打點過,隻是這些日子他一直忙於防備日本,倒把這事給忘了,此刻聽到人家找上門來了,連忙拉著劉永福一起接待。


    兩人剛坐下不久,就見到兩個人影在差役的帶領下走進了客廳,但沒等他們起身相迎,年輕人身後的男子卻讓兩人都微微呆了一下。


    丘逢甲!


    他怎麽會和大東洋行少東家走到一起?


    要知道這位丘逢甲可不是一般人,七歲能吟詩作對,十四歲童生應試第一,從此名揚台灣。光緒十四年中舉人,十五年登進士,授任工部主事,但他無意在京為官,一心治學,迴到台灣擔任崇文書院主講,如今更是四處傳授新學,在台灣頗有名望,這樣的人怎麽會和來台灣沒幾年的大東洋走都到一起呢?


    沒等兩人想明白,丘逢甲已經到了眼前,見到兩人後立即行禮道:“學生仲閼(丘逢甲字)見過兩位大人。”


    “子辰也見過巡撫大人,見過劉大人。”黃子辰雖然來台灣快一年了,但還不是很習慣大清官場的禮節,不免有些拘束,好在唐景崧和劉永福的注意力倒有一大半被丘逢甲吸引,也沒讓他太為難。


    寒暄了幾句後,劉永福對兩人的關係有些好奇,不禁問道:“仲閼兄,你和少東家這是唱的哪出戲啊?”


    丘逢甲微微一笑,搬出早已打好的腹稿,向唐景崧一拱手說道:“不瞞兩位大人,仲閼不久前已經答應子辰,當了大掌櫃。”


    “大掌櫃?”


    此言一出,別說是唐景崧了,就連打了半輩子仗的劉永福也感謝不可思議,想他丘逢甲連官都不想做,又怎麽會突然去當了別人的大掌櫃呢?難不成他最近生活不濟了?


    見到兩人滿臉驚愕,丘逢甲哈哈一笑,向黃子辰使了個眼色,後者立即掏出一張圖紙,在兩人不解的目光中,指著圖紙說道:“仲閼就是要做這個大掌櫃。”


    攤開地圖,唐景崧和劉永福兩人的眼睛頓時從迷茫中驚醒過來,隨著地圖完全攤開,兩人就覺得眼睛被全島地圖上那道被特意標紅的細線猛然紮了一下!


    一道長長的紅線,不僅將劉銘傳任巡撫時建造的從基隆經台北到新竹的鐵路包裹進去,還不斷向南延伸,最後到達台南並一直延伸到鳳山縣(今高雄),直將整個台灣島南北貫穿!


    唐景崧忽然覺得喉嚨有些發癢,差點想高喊一嗓子。就連劉永福也是眼睛直冒星星,一條連接基隆和鳳山貫穿全島的鐵路動脈啊!我的娘哎,這要是建成了好了,那該是多大一筆功績啊!


    還好,唐景崧到底是見過大場麵的人,更知道台灣地勢崎嶇,山高林密,瘴氣荼毒,想要修建這樣一條鐵路,先不提需要多少人力,光是所需銀兩就是一筆天文數字,所以沉吟了一下後,歎了口氣:“仲閼啊,我看你這個大掌櫃怕是要落空了。”


    “哦?大人為何這麽說?難道不相信我們少東家?”丘逢甲明知唐景崧的心思,卻依然故作驚訝問道。


    唐景崧連忙擺擺手,指著地圖說道:“我怎麽會看不起少東家呢,隻是兩位知道修造這樣一條鐵路要多少錢嗎?而且台灣山高林密,山路崎嶇,所需銀兩更是要翻倍,現如今朝廷日子艱難,怕是負擔不起這樣一條鐵路啊!”


    “果然,老家夥動心了。”見到唐景崧隻說銀兩,卻不提工匠,黃子辰就知道麵對這樣一份大禮,即便是這位出入安南,與劉永福一起帶領黑旗軍與法軍血戰連場的唐大人已經心動了,所以連忙接過話舌:“唐大人,劉大人,在下幼年就隨家人留洋法國時,就聽法國人說起過兩位大人在安南的事跡。此一戰,兩位大人率軍血戰連場,大漲我華人士氣,至今令我難忘!


    今日沒想到在下竟然有機會在兩位大人治下經商辦廠,所以我也想用這條鐵路,向兩位大人表達心中的感激,所以如今已經聯絡好了一些海外華商,他們聽說兩位大人後,也紛紛表示願意一起出資修建這條鐵路,如今已經共籌得錢銀共計七百萬兩,隻等兩位大人點頭了!”


    “什麽!七百萬兩!”聽到黃子辰居然不聲不響連造鐵路的錢都早就籌集好了,還是這麽大筆驚人的數字,唐景崧驚得瞪大了眼睛,半響後才忽然朝著丘逢甲點點頭,苦笑道:“老夫終於知道仲閼你為何去做這個大掌櫃了,少東家不簡單啊!”


    “八百萬兩白銀是很多,但和李大少爺剛剛從日本人手裏訛來的三千萬英鎊相比,連根毛都不算!”丘逢甲難得在心裏爆了句粗話,嗬嗬一笑看了眼黃子辰。


    得到暗示的黃子辰連忙站起拱手道:“巡撫大人過獎了,如今子辰雖已經是法國身份,但心依舊在我大清,何況修造鐵路,是強國利民的好事!再說若不是大人打敗了法國人,揚我華人聲威,我等旅居法國的華人恐怕至今也抬不起頭,又何談籌錢修鐵路呢!所以還望兩位大人同意由我大東洋行負責修建這條鐵路,所需資金由在下一力承擔,建成後運營我隻占六成,其餘皆歸朝廷所有,隻是……”


    “隻是什麽?”早已被這條鐵路弄得暈乎乎的唐景崧見到黃子辰忽然麵色發難,連忙追問起到底是不是遇到了難題。


    早已商量好的丘逢甲連忙答道:“巡撫大人有所不知,這錢,子辰的確是已經湊齊了,而且還聯係了美國工程師,隨時可以入台,但著修建鐵路的人,卻不是我們能找到的!而且原本想作為修鐵路督造基地的那塊地,如今也被太仆寺卿林濰源林大人看上了要拿去種甘蔗,你們看這不是……”


    丘逢甲話未說完,唐景崧就明白過來,原來今日兩人來,是看上那塊地了,不過如果真能修造這樣一條鐵路,區區一塊地又算什麽呢?所以立刻保證道:“少東家如果真的願意修鐵路,造福台灣百姓,太仆寺卿那裏老夫倒是可以去說一說,至於你們擔心的人力工匠更沒有問題,如有需要我可以這就發電報給兩廣總督張之洞張大人,閩浙總督譚鍾麟譚大人,請他們幫助征召民夫如台,此外台灣這邊也可以招收一些,應該可以滿足所需。”


    “那管理呢?這麽多民夫一旦入台,萬一出點事情可不好辦。”丘逢甲連忙追問。


    “哈哈……仲閼怎麽把我給忘了,老夫手下兩營黑旗軍將士可不是吃素的,足可以管理好那些民夫工匠。”和唐景崧共事多年,劉永福那不知道他的心思,直到他入台以來,便一直想幹出番事情,若是這條鐵路真的在他手上造好,那可就是份天大的功業,所以扛出了黑旗軍替鐵路保駕護航。


    聽到兩人這麽說,黃子辰大鬆口氣,知道這事成了,立即看了眼丘逢甲,見他也早已是滿眼欣喜,立刻起身保證道:“既然兩位大人都這麽說了,也恕子辰放肆說句大話,朝廷同意修造這條鐵路之日,就是子辰開工之時!”


    “好!”唐景崧擊節讚道:“子辰雖然年少,但這份膽略和豪爽,果然了得!少東家,仲閼你們盡可放心,老夫這就命人去發電報給朝廷,半月之內必有答複。”


    見到唐景崧說的如此果斷,黃子辰終於放下了最後一絲擔心,隻要朝廷答應開造鐵路,他就完全可以借用招工的機會,加快船廠和配套工業區的建設,再加上少爺保證將會盡快讓夏威夷實驗室拿出新式抗瘧疾的藥,如果真的諸事順利,那麽最多隻要一年,當初定下的目標就都可以實現了!


    丘逢甲也滿心歡喜,無論將來到的道路怎樣,起碼他已經給台灣爭取到了一條大鐵路,能有這樣的收獲,即便讓把他自己賣給了李大少爺又如何呢?所以立刻打諢道:“那就太好了,有了大人這句話,仲閼這個大掌櫃,也總算是開張,可以去和洋人們坐在一起喝喝酒,過過生意人的癮了。”


    “哦?哈哈……”


    “兔崽子,這就是你萬一遺失的保證?老子的臉都讓你給丟盡了!”


    望著正在入港,幾乎全都帶傷,連船體都被熏得黑黝黝的船隊,譚曉增氣得舉起巴掌就要打譚望,嚇得他連忙躲開幾步。好在龍國章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暴怒的艦隊參謀長,勸道:“老譚息怒,這也不能怪他。”


    “不怪他!不怪他怪誰?”雖然被拉住了,但譚曉增猶是不甘,依舊罵罵咧咧的指著譚望鼻子斥道:“我早就提醒過你,南洋那邊勢力複雜,如今我們太平洋軍做大,肯定會有眼紅的人!還千叮萬囑讓你小心,你這就算對的起我了?”


    “為了你,老夫還特意去找少爺和參謀長,最後經少爺同意,從陸軍倉庫裏拉來了機槍,給你每艘船都配備了兩挺!可你倒好,不僅給我弄丟了兩挺,還搭上了派去的炮艇,你讓老子還怎麽去見少爺?讓老夫的臉往哪裏放!”譚曉增越說越激動,那模樣恨不能直接把譚望給踢到海裏去。


    看著自家老頭子隻手插腰吐沫橫飛,譚望也是滿腹委屈,誰也沒料到海盜居然有了炮艦啊?若是早知道的話,即便是豁出臉去,也要讓老頭子派艘巡洋艦過來護航啊!


    事到如今,說什麽都晚了,所以他也隻能吞下丟了一艘貨輪數千噸膠皮煙葉,還搭上一艘炮艇的結果,一想到最後出現的那艘海盜炮艦,和那艘見死不救的英國軍艦,更是心頭窩火,恨不能立刻建議老爹派軍艦掃蕩南洋去得了!


    龍國章站在邊上,也是愁眉不展,艦隊主力已經全部迴檀香山了,如今琉球這邊隻剩下了龍嘯號和四艘驅逐艦,自己和譚曉增若不是恰好有事來琉球,說不定還不能盡快得知此事。


    如果現在要是從琉球派兵護航剿匪的話,那這點兵力就太少了,至少得把巡天和巡海號調過來,但問題是少爺不希望艦隊這麽早進入南洋。


    少爺的苦衷他也知道,如今的檀香山已經夠讓人矚目了,若是在派兵進入英法等國控製的南洋,恐怕真要掀起一場軒然大波了,但如果不派艦隊進入護航,那這些海盜就會越加猖狂,今天是一艘,誰能保證明天不是兩艘三艘呢?!


    而且除了南洋外,如今檀香山在太平洋上僅僅重點關照的航線就有七八條,從最早的加拿大,到後來的智利南美,再到最近的台灣,澳大利亞,南洋和遼東,以現有艦隊的規模,若是都要巡邏護航的話,根本安排不過來!


    其實這個問題大家不是沒想到,在林永祥提出後,少爺就專門找大家一起商量過,所以才會答應譚曉增給南洋航線上的船隊配備保安隊,還裝備一些機槍,但從這次譚望他們遇到海盜炮艦來看,有一些人已經盯上了自己這邊!


    是日本人?還是其他勢力?


    龍國章已經不是幾年前那個衝動的北洋大胡子了,作為此刻海軍的最高司令,他不僅要考慮海軍,還必須麵對一些全局問題了。


    南洋勢力複雜,又是出入太平洋的咽喉,英法等國都盯得很緊,這從英國軍艦看到船隊卻不管不顧可以看出,有些人是不希望自己這邊繼續擴大了!加上太平洋軍拿下琉球後,已經是名聲在外,如果這個時候忽然大舉進軍南洋,恐怕真會掀起一場大風暴!


    雖說真要開打自己也不怕,但如今一切初創,軍隊還經不起消耗,上次遠征日本和琉球,就把幾年的物資儲備消耗大半,所以檀香山還沒有實力再玩一次大的!


    但不派兵護航也是不行的,光靠船上的保安隊,麵對裝備了機槍大炮的海盜,肯定是雞蛋碰石頭,所以如何派兵,派多少規模,都需要仔細斟酌。


    當然,這也和艦隊目前適用於護航的中小型艦船太少有關,畢竟開著萬噸的戰列艦和重巡過去容易挑動一些人的神經,但如果開過去的是一些小型艦船,也不是那麽困難。


    看來是必須向少爺建議,增加一些小型軍艦了。


    想到這裏,龍國章準備和譚曉增商量一下,是不是先用繳獲的日本炮艇和驅逐艦,搞個護航隊出來應急,突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斷了他的思路。


    “報告,參謀部剛剛發來的電報。”


    “參謀部的電報?”一聽匯報,譚曉增也顧不上罵兒子了,立刻走到龍國章身邊。


    龍國章接過電報,看了兩眼後,臉色就陡然一變,將電文遞給譚曉增說道:“少爺已經決定派夜鷹去南洋探路了。”


    “這是好事啊!”一聽說少爺準備出手了,譚曉增也不由大喜,有了夜鷹,如果再能抽調幾艘軍艦專門組建一支護航隊,那海盜的問題也可以暫時解決了!


    但還沒來得及看全電文的內容,耳旁就又傳來了龍國章的聲音:“可是法國那邊傳來了消息,俄國大毛子也要來攪遠東這趟渾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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