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兒,顧硯錦肅然而正經地伸開手,語中輕而緩慢道:“你喜歡嗎?”


    這一刻,就好像“嘶啦——”一聲,將那層姐妹的表麵撕碎,露出了裏麵腐朽的一切。


    顧硯齡並不意外,也沒有如願的迴話,隻是靜靜觀詳片刻,才仿佛局外人一般,輕啟唇角。


    “你很聰明,若非心術不正,不至於此。”


    顧硯錦聽完,當即覺得好笑般,輕捂了嘴,下一刻便懶懶挑眸道:“心術不正?何為正?何為不正?難道你就能保證,如今你的手上沒有染上任何人的血?你走到如今的路就沒有踩在任何人的屍體之上?”


    看到顧硯齡未說話,顧硯錦並不意外,隻是顧自含笑,這一刻的她,眼波竟也生出了幾分從前的嫵媚。


    “既是不能作保,你顧硯齡與我又有何異?顧硯齡,我的長姐,你與我,自始至終便是同一類人,顧家覺得我手段陰毒,你難道就是善人?你殺的人,比我還多,你的手段,比我更無情,更毒辣。”


    湊到顧硯齡的耳邊,顧硯錦的話語越說越低,到了後麵似是累了,乏力地靠了迴去,平靜而自然地將錦被朝胸前拉了幾分,下一刻,她的眉目再一次恢複淡然。


    “這些日子想來,你比顧硯朝那些沒腦子的有趣多了,我喜歡與你鬥,走到如今這一步,我不後悔,人活在這世上,不過是為名死,為財死,若從一開始,我生於長房,你生於二房,你就不會感歎上天不公?”


    聽到顧硯錦的話,顧硯齡沒有說話,抬頭間,她看到了顧硯錦那雙溫柔如初的眸子。


    “我很了解你,就像你了解我一樣,你我都是不服輸之人,都是不甘庸碌的人,若你我換了位置,你也會不擇手段的對付我,這就是你我相同之處,也是我越來越喜歡你的地方。”


    說到這兒,顧硯錦將頭靠在床柱上,微微闔目,唇角的弧度舒緩而悠遠。


    “既生瑜,何生亮。”


    這一刻,顧硯錦的眸子陡然睜開,閃著熠熠光芒的定定看著眼前的顧硯齡。


    “當初嫁入長寧侯府,我還沒有服輸,可未想到,我卻還是掉進了你設好的陷阱中,想想便覺得那時真是天真的可笑。”


    在她新婚的第七日,原來伺候他那夫君的貼身大丫頭便懷了四個月的身孕,算著時間,那時的她,還待字閨中,等著出嫁。


    後來在她的計謀下,老太太不得不將那丫頭私下處死,可那個野種卻是被長寧侯府上上下下護的極好,讓她隻能眼睜睜看著那個孩子被老太太接過去親自撫養。


    那時她知道那個所謂的夫君已然被她的手段所震懾,對她心懷怨恨,卻因著顧硯齡這個風光的長姐,還有那個風光的顧家,而不得不對她忌憚。


    她以為,男人的愛有沒有都無謂的。隻要有了孩子,哪怕這個男人死了,與她也無半分關係。


    可她卻未曾想到,從一開始,這就是個騙局。


    騙著她為了得到一個孩子而喪心病狂的去喝受胎藥,各色各樣難以入口的偏方,以至於最後,為了有一個兒子傍身,而將一個陌生男人悄悄送到自己的床上。


    後來,孩子是有了,可在眾人得知她懷孕的消息時,那一張張憎惡與冷漠的臉,她永遠都不會忘記。


    直到竇氏指著她大罵**,老太太砸下茶盞,擦破她的額頭時,她才知道真相,一個在她未入府時,便已經被欺瞞的真相。


    原來,在她將要嫁入長寧侯府的前一個月,她那個所謂的夫君在騎馬之時不幸墜落,而那一刻,他便成了一個廢人,一個看似溫和健全,能行閨中之事,卻無傳後能力的廢人。


    她那看似毫無破綻的計謀,在這個真相麵前顯得無力而可笑,甚至是諷刺。


    可即便這般,為了巴結顧家,巴結顧硯齡這個長孫妃,長寧侯府並不敢將她如何,更不敢將事情鬧大,不過是強行墮掉她肚子裏的那個孽種,將她視若無物般的放在蘭蕙院。


    日日裏仍舊是好東西將她供著,可她在府中卻是如同一個透明人,沒有人理她,便是連半句罵聲都沒有。


    那時的她,一個人坐在這方精致的牢籠裏,便漸漸明白了,當初即便傅老太太憐憫她,又怎敢在顧硯齡這個長孫妃的眼皮下,將她嫁入極好的長寧侯府,顧硯齡又如何會那般好心,留下她?


    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的道理,顧硯齡如何不明白。


    不是不報,隻是時候未到罷了。


    如今的她才知道,顧硯齡行事比她更狠,卻比她更能忍。


    她願意為了讓自己看似不沾一滴血,卻能一招斃命敵人而忍常人不能忍。


    這一場博弈中,她是真的輸了,輸的徹底,沒有翻牌的可能。


    也正是因為此,她心服口服。


    “若我有重來的機會,我會將你視作我一生的勁敵,絕不會對你鬆懈半分,這一世——”


    顧硯錦唇角勾起寂寥的弧度,抬眸越過顧硯齡看著那一扇打開的窗,看著外麵正好的春光道:“就這樣罷。”


    最後的談話,沒有爭吵,沒有惡語,甚至連半點憤恨都沒有,好像再平淡不過了。


    可顧硯齡卻知道,在那些話語之後,仍舊是那顆不甘人下的心。


    對於顧硯錦的話,她沒有辦法去作答,正如顧硯錦所說,若她們當真換了身份,或許她也會不擇手段,窮極一切。


    隻是有些東西生下來便注定了,她也不想再去作無妄的揣測。


    輸的滋味她不是不知道,前一世她已經輸怕了,這一世,她輸不起。


    所以每時每刻,她都不敢鬆懈。


    ……


    待到四月下旬,在一個綿綿陰雨的清晨,長寧侯府的二少夫人,當今長孫妃的妹妹,當朝閣老的嫡孫女就那般悄無聲息地去了。


    正如當初出嫁的風光一般,小顧氏的葬禮,也是那般風光。


    長寧侯府的老太太與大太太竇氏皆為這媳婦兒傷心欲絕,恨不能將傾盡一切的好東西,最後送這媳婦兒一程。


    一時之間,街坊之間都不由歎息感慨。


    紅顏薄命。


    那一日的葬禮,顧硯齡未去,透過瓦簷看著連珠串的陰雨,恍然間,好似迴到了她冰冷躺在上陽宮的那日。


    而如今,隨著顧硯錦入葬長寧侯府的祖園,這兩世的恩怨,也算是真的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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