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珠原本因為激動而跪直的身子,卻因為隨月的這一句話而瞬時癱軟了下去,麵對六宮嬪妃們驚詫的打量,麵對元皇後冷冽射向她的眸子,都讓她有些無所適從,而最讓她膽顫的,卻是建恆帝那陰沉莫測的眼神。


    對於隨月這一連串的質問,她不敢再去矢口否認,更沒有膽子說出“不是”這兩個字來。


    此刻的隨珠仿佛被霜打了的枯枝落葉一般,顫抖地跪坐在地上,麵對一道又一道的目光,隻能逃避地低下頭,雙手搭在雙膝之上,因為緊張而不由攥住了裙子,捏的衣料發皺也渾然未覺。


    “怎麽?不敢迴了?”


    隨月再一次嗤笑出聲,下一刻卻是朝著隨珠微微躬下身去,漸漸拉近的距離讓隨珠不自主地朝後怯退了幾分。


    隨月卻是絲毫不給她任何機會,仿佛早已忘了周圍帝後,嬪妃的存在,隻是在隨珠耳畔冰冷而滿懷恨意道:“隨珠,我待你如姐妹,你又是如何對我的?殺了孫琦,這些年來,你可還心安?午夜夢迴時,你就不怕報應嗎?”


    隨月的話輕而諷刺,落在隨珠耳中,引得隨珠仿佛觸碰了什麽一般猛地一顫,臉色更是極為難看,隱約間,竟能看到她顫抖而失掉血色的唇瓣。


    這一刻,隨月仿佛解脫了一般,冰涼的神色倏然鬆下,反而雲淡風輕地轉身,從容而肅然地麵向帝後跪了下去,啟唇間,說出的話語更是震驚所有人。


    “陛下,當年王淑女為了博得皇後娘娘與東宮的信任,故意製造出以身救太子妃的假象,那時洛王殿下雖體弱,但後來在孫琦孫太醫的調養下已然有了痊愈之象,但王淑女為了一己私利,為了讓東宮對其有所虧欠,讓陛下與皇後娘娘念著她當年救長孫之情,竟要讓孫太醫以虎狼之藥故意托住洛王殿下的病體,卻被孫太醫拒絕,後因孫太醫負責護東宮太子妃的胎,王淑女又以奴婢要挾孫太醫,意圖讓孫太醫對太子妃不利,落下那一胎——”


    說到此,隨月的雙手緊緊攥住,一雙眸中看似平靜,卻是噙著漸漸升起的火焰,說出的每一個字都格外沉重。


    “因著孫太醫的再次拒絕,王淑女起了殺心,命人向陳郡王家遞了密信,對將要進京的孫太醫一家痛下殺手,想要以三條人命掩蓋自己的一切罪行!”


    一旁的隨珠聞聲已然顫顫巍巍,仿佛被人生生剝離了靈魂一般,明明此刻身處在溫暖的大殿之內,她卻是覺得越來越冷,冷的讓她禁不住齒間打顫,冷的讓她害怕。


    她知道,一切都完了。


    當隨月進來說出第一句話時,就已經完了。


    而下一刻,隨月的一句話,仿佛將她牢牢釘在那兒,所有的希望,都在那一刻灰飛煙滅。


    “奴婢這些年陪侍王淑女左右,知道太多的事,也替她做了太多不該做的事,丟在王淑女手上的人命太多,午夜夢迴時,奴婢也會夢到他們,也會害怕,奴婢不想再過這樣的日子,今日奴婢願將一切都和盤托出,這其中,包括當年得了瘋症,跳進池塘自盡的李美人,還有母子俱亡的玉嬪。”


    聽到這一個又一個久遠到快要忘卻,卻又熟悉的稱唿,眾人的迴憶似乎一點一點的被勾了迴來,今夜注定是不平靜的,隨月所說的每一件事,每一句話,都仿佛朝一汪深不見底的深潭中丟下沉石,那悶悶的聲響讓人覺得壓抑而膽顫。


    在場的人都從未想過,曾經那個笑靨溫柔,連說話都溫聲細語,連宮裏再低微的一個婢子,都能得到她寬容與關懷的成貴妃王氏,竟是這般心思狠絕,手段毒辣之人。


    人都說,虎毒不食子。


    王氏作為洛王殿下的親生母親,竟為了自己的利益,寧願以自己和自己未出生的兒子之命做賭注,即便以虎狼之藥去損傷自己的親生兒子的命也在所不惜。


    一個連自己,連自己兒子的命都能拿去相搏之人,如何不讓人害怕?


    此刻周圍一片死寂,恍然間眾人皆覺得,隨月所說的人,還是當年那個一顰一笑都彰顯了世家雍容與仁善的那個人嗎。


    還是,這些年她們都看錯了。


    一個能將世人騙了足足數十年的人,在這宮中才是於她們而言最可怕的存在。


    “奴婢今日所說的一切,絕無半句謊言,望陛下,皇後娘娘明察秋毫。”


    話音落盡,在眾人迴神間,便見隨月將雙手肅穆地置於眉前,隨即緩緩叩拜下去。


    隨月伏地未起,元皇後也未說話,建恆帝靜靜地看著腳下的人,下一刻便漠然出聲道:“帶下去。”


    隨月聞聲再深深叩拜一次,隨即緩緩起身,即便已然察覺到上前攜她的內侍,她也依舊從容,仿佛她將要去的,不是北鎮撫司,隻是一個尋常的地方罷了。


    在她退下的那一刻,便有人來拉早已癱軟不成模樣的隨珠朝外去,隨珠身子猛地一顫,幾乎是本能的想要掙紮求饒,卻是在看到建恆帝凜厲的目光之時,徹底愣在那兒,連半點聲音也再不敢發出來。


    “韓振。”


    聽到建恆帝喚自己,韓振連忙上前,隨即便見建恆帝定定看著自己,眸中的疲憊與凝重早已被厭惡與冷冽所替代。


    “傳朕旨意,將從前長春宮服侍的舊人皆尋出來,逮入北鎮撫司,告訴他們,若是能將王氏所犯之事坦白出來,尚能留一條命,若是有半點遮掩,那就先去黃泉路上等著。”


    至於等著誰,似乎一切都不言而喻了。


    建恆帝的聲音冷而平靜,韓振聞聲當即躬身拱手道:“微臣遵旨。”


    話音落下,韓振轉而朝外走,在行至東宮不遠處時,不易察覺地側眸,看了眼人群中的那個身影,隨即漠然走了出去。


    “馮唯。”


    乍然聽到自己的名字,馮唯並未驚震,從容走上前去,極近小心翼翼。


    “奴婢在。”


    話音落下時,眾人便見建恆帝的眸中再無半點情意,滿是冷漠。


    “你親自去傳旨,將王氏貶為庶人,撤去北宮內一切服侍之人,由內宮禁軍把守,沒有朕的旨意,不允許任何人進去,更不許任何人走出北宮半步。”


    馮唯聞聲眼眸微微一抬,隨即掩在陰影之下,緩緩出聲道:“奴婢遵旨。”


    話音一落,馮唯小心翼翼朝外退去,直至退至殿外,這才轉身,將背挺直,大步朝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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