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旨意也宣了,我便不留了。”


    馮維掃了眼眾人,率先出聲,在謝昀與那滿大人的頷首拱手中,馮維也微微傾身迴了一禮,便轉而離去。


    當院內再一次寂靜下來,滿大人冷然看了一眼白爐身旁的少女,唇角冷冽揚起道:“將人帶走!”


    話音一落,眾人當即明白,挾住被鎖拿的崔知琰便朝外推去。


    崔知晚幾乎是不受控製地想要去拉住擦身而過的長兄,剛要出聲唿喚,便感覺一隻溫柔而暖的手撫慰般拉住了她,轉頭間,看到的便是那雙溫和的眸子。


    崔知晚默然間怔愣了,轉頭看向那個被無情推搡的身影,隻覺得一顆心仿佛被人狠狠揪住,明明痛到無法唿吸,卻是不能哭出聲來。


    就在將遠之時,崔知琰轉過頭來,竟是灑脫而安心地朝謝昀一笑,謝昀眸色沉重,領悟那其中的托付,隻以更為篤定的目光點下頭來。


    當崔知琰再轉而看著那個略顯孤單的少女時,眸中卻是微微一笑,仿佛還是從前那般。


    而下一刻,崔知琰的身形漸漸模糊,直至消失,死寂之中,身旁人影微動,隨即響起聲來。


    “奉命緝拿已畢,我便先行了,謝大人,這罪臣之所不是長留之地,小心惹禍上身——”


    與其說是提醒,倒不如說是威脅,謝昀聞言似乎並不所謂,隻是微微側首道:“勞滿大人如此為謝某著想了。”


    “走!”


    隻見那滿大人臉色一凝,再不多言,轉而拂袖率先離去,隨著兵器碰撞聲的漸行漸遠,謝昀溫然出聲道:“白爐,備車。”


    謝家仆從跟隨白爐應聲而去,謝昀側首看向單薄而孤獨的少女,眸中漸漸化為不忍,探手間,將少女輕輕攬如懷中,語中滿是愧疚與沉重。


    “對不起,是我來晚了。”


    感受到男子溫和而熟悉的氣息,崔知晚的淚水簌簌落的更快,卻是毫不猶豫地搖了搖頭。


    她知道,即便謝昀迴來的更早,一切也都無法改變。


    “嶽父大人一生忠義,必會沉冤得雪。”


    默然間聽到這句話,崔知晚點了點頭,卻是哽咽不得語。


    當謝昀攙扶著崔知晚走出崔府,上了迴府的馬車,少女許是太累了,漸漸地在溫和的沉水香中沉睡下去,在平緩的唿吸間,謝昀的手輕輕撫著少女的發鬢,眸中滿是憐惜。


    母親已因他而去,他絕不能讓她至親至近的另外兩個親人也因他而去。


    當謝昀的馬車到了謝府前,楊氏已然親自接了少女迴府,謝昀也不再耽誤,當即騎了一匹快馬,直奔皇城而去。


    ……


    乾和宮內。


    建恆帝看著手中的一遝遝罪狀,在錦衣衛的鐵血手段下,除了浙直總督趙文靖抵死不言以外,浙江巡撫江誠,臬台儲胤皆將一切吐了個幹幹淨淨,這其中,自然是將這些年來,浙江向嚴惟章父子的一切上貢巴結,互惠互利,買官賣官等事也交代了。


    斑駁而明朗的玻璃宮燈下,建恆帝默然坐在龍案後,案前燈罩下的光影忽明忽暗,因著窗外的風而微微搖晃,那晦暗不明的光芒落在建恆帝的臉上,落下了重重陰影,更讓人看不出半點神色來。


    隻這殿內越來越明顯的死寂,讓在場的宮人都不由縮了縮脖子,將頭死死壓下,不敢抬起。


    紙張響起間,手中的罪狀被撂在手邊,建恆帝隨意般將那本賬冊拿起,從第一頁一頁一頁的緩緩翻下去,越往後翻,那書頁的“嘩啦——”聲便越如割繩子的鈍刃一般,讓人覺得越發沉重壓抑。


    “啪——”


    手中的賬冊被重重摔迴案上,就連建恆帝身側的馮維也不由將頭埋下,極盡小心。


    建恆帝微微闔眸,疲憊般用右手撐著額,按了按太陽穴道:“人都在哪兒。”


    韓振與謝昀眼神交匯間,隨即出聲道:“相關聯的浙江官員已隨同押解入京,證人和那幾個百姓也已抵達京城。”


    “送入詔獄!”


    建恆帝的聲音雖緩,語氣卻明顯加重了幾分,分明已是在壓製體內的震怒。


    “是。”


    當韓振與謝昀行下一禮,建恆帝隨即抬起頭來,看了看神色疲憊的二人,眸中難得多了幾分緩和道:“這一路你們辛苦了,先迴去休息罷。”


    聽得皇帝的命令,韓振與謝昀當即傾身拱手道:“謝陛下,臣等告退。”


    默然間,韓振與謝昀緩緩後退,轉身朝外走去。


    他們知道,一切無需他們多言,隻這些人證物證擺在麵前,一牽十,十扯百,尋著這條口子撕扯下去,嚴黨這麵密不透風的網就該毀了。


    不過,是時間早晚罷了。


    謝昀與韓振已然默契地遠去,獨留建恆帝撐在龍案後,一雙眸子沉然落在案上的這些證據上,眸色漸漸變得幽深可怖。


    立在一旁的馮維能夠從這雙眸中看到承著暴風雨的平靜,天子一怒,伏屍百萬。


    這一幕太似曾相識了。


    與當年張閣老滿門被滅的前夕一模一樣,隻不過,那時候張懷宗是垂垂老矣,猶如砧板上的魚肉。


    而如今,斯人已逝,垂垂老矣的,卻是當朝風光無限的首輔嚴惟章。


    風水輪流轉,這句話,從來都不假。


    當年如何害的旁人,如今也該一點一點還迴來了。


    “馮維——”


    就在這沉寂之時,建恆帝的聲音讓馮維身形一凜,當即嚴肅恭敬道:“奴婢在。”


    “去,去嚴府。”


    建恆帝的語氣平靜異常,仿佛沒有一絲變化,可抬頭間,從建恆帝額頭,眉間,眼尾的深壑中,還有那眸中微微的深黯中,他看到了即將而出的盛怒,還有凜然的殺意。


    “將嚴惟章給朕召來。”


    話音落下,建恆帝撐在案上的手一點一點冷冽握住,馮維再不敢耽誤,當即上前傾身道:“是,奴婢這就去。”


    一說完,馮維便轉而疾步朝外走,看著漸漸遠去的身影,建恆帝坐在那兒,隻覺得仿佛有一團滾著烈油的火焰從體內漸漸燒起,讓他再難平靜。


    “督主——”


    聽到小內侍的問候聲,馮維緩緩跨過門檻,看著乾和宮外那輪明月,唇角勾起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風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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