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廂,兵部尚書崔府還分外寧靜,渾然不知方要到來的動亂,如絲的細雨仍舊不知疲倦地下著,裹挾著幾分秋日的涼意,穿過衣衫透入肌膚。


    崔知晚坐在一扇小軒窗下,格窗此刻已被支起,此時的她穿著一身家常的舊裙,盤腿坐在那兒,安靜地看著窗外籬笆下的那株蜀葵,聽著小雨的沙沙聲,不由心下泛起幾分細小的漣漪。


    那日聽哥哥說起,謝昀已然在返京的路上了,約莫不到半月,就該迴來了。


    從仍舊帶著幾分炎炎熱意的暑夏,等到了如今新雨過後的深秋,如今她還記得他臨走時說的那句話。


    她總算是要等到了。


    想到此,少女的唇角微微泛起幾分柔和,為那姣好的側顏更添了幾分生動。


    就在此時,外麵陡然響起了嘈雜的喧鬧聲,崔知晚微微一愣,順著聲音透過窗戶看去,卻見離她院落不遠的天空格外亮,似乎被什麽照耀一般。


    就在她猶豫間,正要喚人去看時,便見一個倉皇失措的身影正從小雨泥濘的院中橫穿而來,渾然不在乎已然被濕透的衣衫。


    幾乎是一瞬,少女的手不由的一緊,這樣的一幕太過似曾相識,幾乎讓她本能的生出幾分異樣來。


    “姑娘——”


    話音一落,便見軟簾被“唿——”地掀開,綠鬟幾乎是喘息著跑進來,跪倒在崔知晚的麵前,抬起頭時,淚水濕了一張小臉,滿是驚慌與害怕。


    “怎麽了——”


    崔知晚身形不由地一僵,一顆心漸漸下沉,當她起身趿著鞋子,方要去扶綠鬟時,便見小丫頭埋頭顫抖,因著哽咽語氣帶著幾分抽泣。


    “外麵來了官兵,要,要抓老爺去大理寺,現在已經朝老爺的書房去了——”


    崔知晚猛地站起身來,一雙眸子不可置信地緊緊盯著腳下的綠鬟,隻覺得仿佛一個驚雷炸在耳邊,而她的腦中更是一片空白,手中傳來了陣陣涼意,恍然間,少女身形微微一晃,幾乎是努力攥住手邊的桌案才沒有癱坐下去。


    “怎,怎麽會——”


    少女臉色蒼白,漸漸失了血色的唇瓣輕輕囁嚅著,聽著耳邊綠鬟嚶嚶的哭泣聲,崔知晚的手,腳都發麻了,通身的血液似乎都在逆轉而上,讓她沒有了任何思考的心緒。


    下一刻,伏在地上猶在失措而哭的綠鬟看到眼前那抹裙角陡然消失時,當即驚怔地抬頭,轉眼見自家姑娘已然不顧一切地朝外跑遠,當即也是一驚,連臉上的眼淚都沒來得及擦,便撐著朝起爬,跟著追了上去。


    耳邊是“唿唿——”地風聲,吹得崔知晚發絲漸漸淩亂了幾分,而那秋風裹挾著絲絲細雨拂在臉上,身上,更浸入了幾分冰涼與冷漠,因著雨已下了許久,地上自然積起了水窪來,而夜幕之下,少女隻急著趕往父親的書房,哪裏又顧得上這些,隻聽得“嘩啦啦——”的聲音下,少女的鞋襪早已被地上的水打濕,就連裙子上都濺上了泥點。


    明明是深秋,可當崔知晚一路提裙跑到崔文程的書房前時,卻已是涔涔的汗意,幾乎浸濕了裏衣,當她靜靜立在院落之外,看著火光通亮的院內,還有從門口一路凜然立著的官兵時,雙手竟是不由再緊了幾分,以壓下心底的恐懼。


    “何人——”


    當少女提裙勇敢地要朝裏走時,卻是被門外守著的人攔住,聽到這冰冷而陌生的聲音,崔知晚默然停下,抬頭間,卻是毫不畏懼地迴答道:“兵部尚書之女。”


    聽到此話,那攔門的二人眼神交匯間,轉而又打量了崔知晚幾分,就在此時,身後的綠鬟也著急地追了上來,語中還帶著幾分喘息。


    “姑娘——”


    那二人見此,神情歸於冷漠,隨即將手中厲然的兵器收迴,崔知晚當即毫不猶豫地走了進去。


    眼看著將要走到書房時,崔知晚的腳步越來越快,快到兩邊的樹木幾乎都在快速地掠過,就在她剛走進最後一個院子時,便見火光之中,父親神色淡然地立在那兒,仿佛周圍並沒有攜著刀劍的官兵一般。


    崔知晚怔怔間,默然拾階而下,眼看著眼前的一切將近時,便見幾個帶刀的官兵從書房裏快速走出來,將一樣東西遞到父親麵前那人的手上。


    下一刻,陌生的冷笑聲讓崔知晚的腳步一頓,而隨即而出的那句話,卻是將她牢牢釘在了那兒。


    “崔尚書,你方才說那韃靼細作上的密信是子虛烏有,那你倒是說說,從你書房中搜出來的這一封,又是什麽?上麵的印信,分明可就是那韃靼汗王的,難不成,也是旁人偽造的出來的?”


    話音一落,一身凜然的崔文程也是眸中一震,怒然看向那人手中揚起的一封書信,而幾乎是一瞬間,遠在一旁的崔知晚已然明白了什麽,卻是覺得一顆心一點一點下沉,即將沉入深淵。


    赤膽忠心如嶽飛,尚且被十二道金字牌召迴,為人構陷殺害。


    通敵叛國,自古以來便是帝王,甚至是天下的大忌,如今的崔知晚看著眼前的一切,隻覺得天都要塌了。


    “這分明就是有人要誣陷我父親——”


    崔知琰憤怒的聲音響起,隻見崔文程對麵那人聞言嘲諷一笑,隨即出聲道:“是不是誣陷,進了大理寺,經過三法司會審自會清楚明白,可不是你憑著一張嘴就能說的。”


    話音一落,隻見那人臉上笑意一斂,當即冷聲道:“帶走!”


    “慢著——”


    那人眼看著便要走,聽得聲音看過去,見是崔知琰的妻子,當今昌平大長公主的幺女,安平郡主。臉上這才帶了幾分尊敬之意,悠悠拱手道:“郡主您擔憂夫家的心,微臣自是明白,隻是微臣也是奉陛下的命前來,還望郡主能多多體諒,莫要為難。”


    一句話,讓安平郡主再無可說,聖令大於天,哪怕她是皇親國戚,也不過是皇帝的臣民罷了。


    那人見安平郡主臉色一白,說不出話來,唇角微微勾起,隨即便緩緩道:“尚書大人,走吧。”


    “父親——”


    出聲間,崔知晚已然走上前,崔文程看了眼眼前的幺女,再轉而看了眼滿是擔憂的長子和長媳,默然間垂下眼皮,再抬起時,卻隻是認真而嚴肅地看向崔知琰,語中分外平靜。


    “好好照顧郡主,和你的妹妹。”


    雖是短短一句話,崔知琰卻是從中聽到了沉重的囑托與責任,話音落下,崔文程看向幺女,唇角翕合間,似是要說什麽,卻是在冷漠的催促聲中化為默然,就那般緩緩朝外走去。


    “父親——”


    看著那熟悉而漸漸模糊的背影,崔知晚哽咽間想要跟上去,卻是被人攔下,崔知琰當即將其拉住,怒然向那官兵嗬斥,隨著火光漸漸消失,院內再一次陷入寧靜,崔知琰感受到少女的悲傷,終究將少女攬入懷中,看向門口的眸中滿是悔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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