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蘇合繚繞,白色浮煙盤旋而上,一點一點消弭在空中,隻留下了淡而輕的味道,隱隱在鼻尖飄動,讓人繁雜的心緒多了幾分平靜。


    軟塌之上,一抹清麗雋秀的背影被八寶琉璃燈的光暈籠罩,仿佛一副珍藏的畫卷,美的能讓人將那再惆悵的心事都短暫忘卻。


    當蕭譯立在屏扇後,看到的便是這樣溫暖而繾綣的畫麵,不知何時蹙起的眉頭就那樣自然而然的舒展,心底的陰霾漸漸被溫暖的光芒照亮,照熱。


    未曾察覺的顧硯齡就那般雙腿微蜷的斜坐在案旁,素淨卻又難掩繁複的宮裙恰好在女子的腳踝處,裙尾就那樣柔順的落在塌沿邊。


    屋內一片寂靜,隻有銅匙“叮當”碰擊的聲音輕響。


    顧硯齡左手肘淡淡撐在案沿邊,右手的纖纖指間捏著一柄小銅匙,輕輕探手,撥弄著香爐裏隱隱泛著紅茵的香灰。


    看似手中信然自在,可女子眸底卻是於平靜中掩著深沉,眉目有著說不明的意味。


    “殿下——”


    醅碧抬頭間看到了屏扇後佇立的男子,當即恭敬地低首行禮。


    這一聲喚打破了殿內的寧靜,蕭譯聞聲淡然點頭,剛再轉而看向塌邊,便看到了那個溫柔繾綣的笑眸。


    “迴來了。”


    蕭譯含笑“嗯”了一聲便朝顧硯齡走去,隻見顧硯齡儼然要起身,腳下的步子就更快了些,上前溫柔地將顧硯齡將起的身子按了下去。


    顧硯齡唇角抿笑,待到近前才看到蕭譯額際的薄汗,當即抽出絲帕替其擦了擦。


    “今日在外麵忙了一日,也不知有多熱,快將這衣裳換了沐浴,免得閃了汗。”


    蕭譯任由顧硯齡替其擦了汗,笑著應了聲,方站直身子欲喚檀墨進來伺候更衣,卻見眼前的人也起了身,探手間,便替他溫柔地解著領上的係帶。


    “你歇息吧,讓檀墨來就是。”


    眼見著蕭譯將自己的手握住,顧硯齡含笑抬眸間,仍舊自如地解著那衣帶道:“雖是有孕,這點事我還是做得的。”


    見顧硯齡如此說,蕭譯便也不在阻止,隻唇角化開更溫暖的笑來。


    待蕭譯沐浴畢出來,便見顧硯齡正由醅碧和絳朱伺候著散下雲發,抬步間,一邊朝寢殿走,一邊對身後的檀墨吩咐了兩句。


    “尋一身素淡點的衣服,明日隨我過崔府一趟。”


    話音落盡,妝台前的身形微微一頓,隨即便見顧硯齡抬手間取下耳上的吊墜淡然道:“你們下去休息吧。”


    醅碧和絳朱聞言當即領會地斂衽應聲,退出去時又朝進門處的蕭譯行了一禮,這才退到殿外。


    “明日便去悼念?”


    眼看著顧硯齡起身側首,蕭譯的深色漸漸平靜而認真,隨即點頭道:“如今正值暑夏,崔夫人的棺槨不宜在靈堂安放太久,因而入土之日,要提前了。”


    顧硯齡聞言垂下眼瞼,蝶翼一般的睫毛頓時覆下一片看不清的陰影,下一刻,便能聽到顧硯齡略顯冰涼的嗓音。


    “可憐了崔姑娘。”


    語中沒有哀沒有傷,卻滿載愁緒。


    前世的她也曾經曆過這樣一幕,她還記得,謝氏走時是一個寒冬臘月,麵容安詳仿佛睡著一般,卻是冰冷蒼白,那時的她,就像是沒有了心,那樣的痛苦,是旁人無法體會的。


    那崔家姑娘明媚如春光一般的笑靨她仍舊記得,隻是不知經曆了這樣的事,那笑又還能殘存幾分。


    “論著崔謝兩家的聯姻,我本該與你同去的。”


    聽到顧硯齡語中的無可奈何,蕭譯緩步走上前去,安慰般將掌心落在其略顯低垂的肩上,語中勸慰道:“你的心,崔夫人在泉下也會知道的,明日我會替你悼念,如今事情已然發生了,你也莫要太難過,好好將養身子。”


    顧硯齡聞言點了點頭,垂眸間看到自己微微凸起的小腹,不由抬手覆了上去。


    “阿譯,我總覺得事有蹊蹺。”


    聽到此話,蕭譯看到了顧硯齡不由深蹙的秀眉,當即溫柔地蹲下身來,用隻有二人才能聽到的聲音道:“謝昀也是這般認為的。”


    顧硯齡聞言當即眼眸一動,當看向蕭譯時,便見他緩慢而低沉道:“昨夜謝昀前去事發的地方查探,因著是那突如其來的蝮蛇惹得禍,他便尋著馬車失控的痕跡,在那一片樹林中查找,最後在一棵樹上發現有處樹枝似是因為過久承受重力,而隱隱有點斷裂的痕跡。”


    話音一落,顧硯齡的眸子登時化開明亮。


    如此推測下來,極有可能是有人提前在那樹上埋伏好,等到崔夫人的馬車將過急彎時,丟下那兩條蝮蛇,而眾人慌亂間自然想不到去看頭頂有何異常,更何況樹林茂密間,隻要稍作打扮,隻怕也認不出來。


    “害死了崔夫人,崔謝兩家的親事便要推後三年,兇手是衝著這聯姻而來的?”


    聽得顧硯齡的猜測,蕭譯默然點頭。


    而幾乎是同時,顧硯齡的腦海中便閃出了一個念頭。


    能將謀殺做的這般滴水不漏,自然而然的,除了那個人,她當真是想不出第二個人了。


    蕭譯似是看出了顧硯齡的想法,從旁撫慰地握住顧硯齡的手沉聲道:“謝家有名望,崔家掌管武官調動,顧謝又有姻親的關係,如此之下,崔家難免也會因此與顧家交好,謝昀此番與崔家姑娘結親,於蕭衍而言,無疑是一個威脅。”


    聽得蕭譯的話,顧硯齡的手中不由一緊,眸中微微有些發涼。


    因為此,他蕭衍便輕鬆的要了一個人的性命。


    蕭衍果真與前世一般,仍舊是那個為了權勢可以不擇手段的瘋子。


    就在顧硯齡心下厭惡時,腦中陡然閃過的一個念頭,使得她不由臉色一頓,隨即吐出一句冰涼的話來。


    “守孝三年,並沒有傷及這門親事。”


    聽得此話,蕭譯不由皺了眉頭,眸中沉然間,已是明白了顧硯齡的意思。


    守孝三年隻是緩兵之計,蕭衍,還有後招。


    “他想要對付崔尚書。”


    聽得蕭譯的聲音,顧硯齡當即應聲道:“一旦崔尚書出了事,不僅會威脅聯姻,蕭衍更可趁此時機將自己的人安插到這尚書之位上。”


    蕭譯臉色漸漸變得嚴肅,聞言當即站起身來,安慰地對眼前的顧硯齡道:“我去一趟謝府尋謝昀,你好生休息。”


    顧硯齡自知如今有孕,此事又關乎朝堂,便不再多言,隻點了點頜,算是應了。


    蕭譯溫柔地在顧硯齡的眉間印了一吻,當即轉身而去,留下了一室清冷的月光。


    這一刻,顧硯齡目送著蕭譯走遠,眸色越發沉靜,也越發冰冷。


    “懷珠。”


    話音方落,少女便從外麵走進來行了一禮。


    “按計劃準備罷。”


    懷珠聞言微微一愣,隨即抬頭小心問道:“可要告訴殿下一聲。”


    “不必了。”


    顧硯齡微微側首,看著鏡中的自己,語中滿是平靜。


    “他若知道,是不會答應的。”


    說到此,顧硯齡轉而站起來朝床榻緩緩走去。


    “下去吧。”


    待到殿內再一次寧靜下來,顧硯齡靜靜地坐在床榻邊,默然凝神,一雙眸子越發堅定。


    就讓她與蕭譯一內一外,廢了蕭衍的左膀右臂,讓他即便不死,也要重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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