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宴席正鬧熱時,陪坐在側的楊氏微微偏頭,含笑間與顧硯齡默然交匯了一個眼神,顧硯齡自然明白其中的意思,轉而環視在場的閨閣們,最終向身側侍奉的醅碧微微頷首,醅碧當即領悟地直起身子,臉上帶著端而穩的笑意。


    “諸位夫人,諸位小姐。”


    聽得亭中傳來聲音,亭外的眾人頓時安靜下來,轉頭間,便瞧著醅碧緩緩走上前,立在石階之上笑然出聲道:“長孫妃早聞在座的諸位小姐皆是京陵最為出挑的貴女,不僅品貌拔尖兒,琴棋書畫更是信手挑來,今日春光甚好,長孫妃便想著讓諸位小姐們一展自己的才華,也為咱們這百花園再添顏色,不知如何?”


    一聞此事,座下皆是精神一振,自然明白這背後的意義,因而不過下一刻,便已有陪同的貴夫人笑著應和道:“自然好。”


    話音落下,在醅碧的示意下,宴上的絲竹之聲盡換,各府的閨秀們皆準備起來,待到第一人大膽地走出來後,在場的少女們似是被鼓舞一般,極近一切將自己最好的一麵展現於眾人麵前。眼前看似不過是一方小小的宴席,可在無形中,卻漸漸變成了少女們暗中比較的角逐台。


    高坐在上的顧硯齡右手肘輕輕撐在軟枕之上,看著亭下的嬌柔少女們,隻覺得這一刻她們的光彩儼然將這百花園中的百花都比下去了,可即便是這般,顧硯齡卻察覺到楊氏這位親舅母的臉上沒有絲毫的變化,始終都含著端重而得體的微笑,看似讚賞,可那欣賞之意卻全然未達眼底。


    顧硯齡心中忖度下,也漸漸明白了,在座的少女們許是求勝欲太過強烈,以至於忘記了,再美的歌喉,再好的舞姿,再出眾的琴技,都比不得用心二字,眼前的她們,隻將一顆心撲在了驚為天人四個字上,好勝雖好,可太過好勝卻絕不是一個婆婆看兒媳的標準。


    眼前的少女們雖是笑靨如花,可那明爭暗比的姿態已然唿之欲出,自然是難得舅母的喜歡。


    更何況,少女貴在德,尤其是在底蘊深厚的謝家,而至於琴棋書畫,終究隻是錦上添花的東西罷了。


    待到最後,就在眾人以為就要結束時,卻是見一個清麗的身影從席中走出來,眾人聞聲看過去,隻見少女一襲紫碧紗縠雙裙,裙袂方沒過腳踝,行動間裙尾翻飛如雲,環佩之聲輕輕作響,到了近前,顧硯齡便認出,眼前的女兒家正是當今兵部尚書的嫡幼女。


    “臣女崔知晚給長孫妃請安。”


    看到少女在亭下落落行禮,顧硯齡含笑間抬手叫了起,少女隨即又轉而向身側陪坐的綺陽郡主和楊氏行了一禮。


    察覺到楊氏的打量,顧硯齡偏首抿笑道:“姨母,亭下這位姑娘便是兵部尚書崔大人的小女。”


    話音落下的那一刻,顧硯齡捕捉到了楊氏眸中細微的變化,而下一刻,楊氏便唇角揚起隨和的笑意道:“原來是崔家姑娘。”


    顧硯齡隨之看過去,隻見崔知晚挽著少女髻,發間隻以幾顆瑩潤的鮫珠點綴,眉間點上了鵝黃的杏花花鈿,眸若春水,唇紅如櫻,看起來更添了幾分嫵媚可愛。


    “崔姑娘今日可是準備了什麽?”


    聽到顧硯齡的問話,亭前的崔知晚微微抬頜,隨即頷首大方迴道:“迴長孫妃的話,臣女不才,隻能鬥膽為此花宴獻上一幅字,以表臣女的心意。”


    聽得此話,在場的少女們不由都鬆了一口氣,於她們而言,字寫的再好又如何?又不是考狀元,哪裏能憑著一幅字便能奪得頭籌的。


    眾人或輕鬆,或旁觀的模樣都被楊氏收入眼中,楊氏卻是默然不語,隻靜靜打量著亭前溫順的少女,唇角微微含笑,在顧硯齡的示意下,醅碧當即吩咐婢女擺好了長案,將文房四寶靜放其上。


    崔知晚見一切就緒,也不含羞拖延,微微行下一禮,便轉而走至長案後,隻見少女纖纖素手取出一卷字軸,從容而平靜地一點一點鋪陳開來,在眾人齊聚的目光下,微微卷起右袖的袖口,如雪一般的皓腕上頓時滑下一隻碧色如水的玉鐲,更襯得少女膚如凝脂。


    下一刻,少女微微傾下身子,左手輕然捏著衣袖,抬手熟稔地撚過一隻玉毫,當毫尖沒入濃黑的墨汁中,少女的神色微微一定,似是在思索什麽,就在眾人等待時,卻見其陡然抬頜,信然將目光落在遠處的重重樓閣殿宇之上。


    而就在此時,少女的眸中微微泛起溫柔如水的光芒,幾乎是同時,少女再一次低下頭來,唇角卻已是勾起了一抹隨性而自在的弧度。


    隻見少女筆尖落下的那一刻,儼然不似方才,眉目間滿是認真,筆下更是迅疾而穩。


    淡淡的墨香漸漸溢散開來,在場的人似乎漸漸被少女揮毫的氣勢而吸引,都不由息了聲音,更有一旁的侍婢忍不住伸了伸脖子,想要看看少女究竟寫了什麽。


    顧硯齡見此唇角微抿,正要含笑與楊氏說什麽,就在此時,陡然一縷清靈出塵的笛聲隨著風聲送入耳中,在場的樂師們似是為之一怔,不由停下了手中的動作,而這一縷笛音卻仿佛與少女筆下的字一般相合,絲毫不覺突兀,反倒是和諧而美。


    隻見長案之後的少女隻是筆中微微一頓,聽到笛音漸漸清晰後不由莞爾一笑,筆下遊走的更是順暢。


    這一刻,顧硯齡與楊氏不由相視一眼,心中已是了然,順著笛音,眾人隨之望去,卻是隻能看到一個如玉的身影立在不遠處的拱橋之上。


    若說能讓顧硯齡聞之不忘的,除了蕭譯的琴,便是謝昀的玉笛了。


    溫暖的春日下,女子臻首揮毫的模樣端而大氣,男子立在橋上的身影卻是遺世獨立,二人明明是遙遙相對,卻是那般絕然,仿佛此情此景,便當為一副傳世的畫卷。


    你在亭前揮毫落墨,而他在橋上看著你。


    隻這短短的一幕,在許多年後,在幾人的心中卻依然是深刻如初。


    而此刻,顧硯齡的唇角漸漸浮起欣慰的笑意。


    或許,她的祝福已經讓上天聽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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