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東西,嬤嬤可不陌生吧。”


    陰暗而潮濕泛起陣陣的寒氣,隔著窗上的鐵欄,便能看到窗外那一輪冰冷的圓月,角落的房梁上漸漸浸入雪水,隻聽得“滴——滴——”的聲音,砸落在地上,氤氳出一攤水漬。


    榆嬤嬤顫抖的看著那小盒子裏的東西,幾乎連褶皺的眼角都不由自主地抽搐起來。


    出現在她麵前的不是別的,正是一截血跡模糊的斷指,而在那斷指旁邊擱著的,正是她送於兒子保平安的那枚金玉瑞獸指環。


    她不會認錯的,她不會認錯的……


    榆嬤嬤幾乎顫抖著伸出手想要去碰觸,可就在她的手方觸到盒子之時,便看到那盒子被馮維按在手下,朝後移了許多。


    木盒拖在破木桌上的聲音直揪她的心,咫尺的距離,她卻是再觸碰不到,隨著鐵鏈發出的撞擊聲,榆嬤嬤如何去探,於她而言都是徒勞。


    像是被逼到極致一般,榆嬤嬤瘋了一般,赤紅著眼死死瞪向馮維,一次又一次拚命地向前掙,卻又被冷酷的摔迴去。


    毫不懷疑,若非是那鐵鏈禁錮,眼前的榆嬤嬤早已撲上去,恨不得咬斷馮維的喉嚨,喝盡他的血。


    “你是個瘋子!你是個瘋子!”


    聽到榆嬤嬤不甘而悲憤的怒罵,馮維毫不在意地輕哧一聲,隨即饒有意思地勾起唇角微微湊近,用隻有他二人能聽到的聲音道:“既然你我皆瘋了,那便沒有什麽暢談的阻礙了。”


    看到近在眼前的馮維,如同瘋婦一般的榆嬤嬤眸中厲光一閃,當即奮力衝上去,哪怕兩手被狠狠鎖在冰冷的鐵鏈中,與鐵鏈幾乎長在一起的皮肉被狠狠地撕裂開來,她也沒有絲毫地放棄。


    可終究,即便拚到最後,她才發現,她離眼前這個可怕而狡詐的瘋子仍舊隔著一寸的距離。


    當她不甘而憤怒的張嘴想要撕咬時,卻是被驟然冷凜而徹骨的疼痛鑽入心中,讓她不由發出近乎扭曲的慘叫。


    留在外麵的役長悄悄偷覷了一眼靈寶,卻正好目光相對,驚得連忙又低下頭來。


    看著眼前沒用的廢物,靈寶便有幾分不耐,他的腳無數次想移進去,可他太清楚師父的脾氣,看似溫和親善的表麵,內心卻是冷而無情,一旦違背了他的命令,隻怕就會惹怒師父,甚至是引起師父的懷疑,更何況,還有眼前那個無能的役長還杵在那兒。


    牢房內,馮維仍舊雲淡風輕的捏住榆嬤嬤那合不上的嘴,看似力度溫和,可隻有榆嬤嬤知道,馮維的這個力道,足以讓她的下巴脫落。


    看到鮮血淋漓的嘴中漸漸脫落而下的牙齒,馮維不由慨歎一聲,仿佛可惜般緩緩道:“榆嬤嬤也是在孝文太後身邊伺候幾十年的老人了,我原以為必會懂得什麽叫趨利避害,什麽叫權衡,如今看來,榆嬤嬤當真是老了,不要自己的命也就罷了,竟連你這些個子孫的命,都不要了。”


    因為疼痛而嗚咽出聲的榆嬤嬤陡然身子一震,眸光漸漸發生了不易察覺的變化。


    “如今這樣的局麵,你和你的子孫就是砧板上的魚肉,雖然你的命我不定保得住,但咱們人活一輩子不就是為了後輩們?隻要能保住他們,嬤嬤此生也算是圓滿了吧。”


    榆嬤嬤原本迷茫而恐懼的眸子漸漸平靜下來,隨即替代的便是堅定與深意。


    “你,到底想要什麽——”


    聽到因疼痛而變得嘶啞的聲音,猶如枯木折損一般,馮維卻是有幾分花前賞月的興致般,緩緩出聲道:“嬤嬤是明白人,孝文太後與陛下的關係如何,您是再明白不過了,其實按著如今的局勢說,孝文太後隻要安心後宮,無論是對陛下,亦或是旁的皇孫親近些,過的也該是頤養天年的好日子,可咱們的太後卻偏偏與陛下,與東宮不合,這其中可是有什麽緣故?”


    或者說,是有別的出路。


    榆嬤嬤眸光微微一動,漸漸明白了什麽,隨即便聽到了馮維輕而緩的聲音。


    “這麽多的皇孫曾孫,您老可知道,太後究竟是更喜歡誰一點?嗯?”


    看到眸中漸漸陷入沉吟與糾結的榆嬤嬤,馮維微微一笑的撫慰道:“為了保子孫,嬤嬤隻用動一動嘴,將這個問題的答案傳到陛下的耳中便夠了,如此也算是值了。”


    馮維微微站起身來,在榆嬤嬤的眸光閃動越來越明顯時,竟是大膽的上前,微微蹲身在旁,幾乎在耳邊道:“更何況無需馮維多言,嬤嬤也知道,自打您進了咱們的東廠大牢,那些個毒藥便沒少遞進來,那劑量足夠殺死這大牢裏所有的人了,您能活到今日,固然有你裝瘋賣傻的緣故,可若沒有我的叮囑,隻怕也是不夠的。這樣的主子,榆嬤嬤不會還要誓死去維護罷,那可真真是愚忠了。”


    話一說完,不等榆嬤嬤多說,馮維再一次緩緩起身,轉而朝外走,就在他方踏出三步時,身後響起了那個低沉而喑啞的聲音。


    “我答應你。”


    馮維聞言腳下緩緩停下來,唇角隨即勾起,隻聽得後麵的人再一次冷冷道:“你也要記住你說的話!”


    “嬤嬤放心。”


    馮維緩緩轉身,再一次溫和地看著床上的那人道:“您的子孫,必會衣食無憂的傳下去,他們會世代念著您的犧牲的。”


    說完馮維淡然一笑,再不迴頭的走了出去,那役長與靈寶聽到聲音連忙湊上來。


    “師父,您沒事吧。”


    靈寶剛出聲,隨即緊張的看著馮維流血的手道:“師父您的手。”


    “狗雜碎!我去砸碎那瘋貨的牙給督主賠罪。”


    眼看著役長風風火火,罵罵咧咧的就要擼袖子要去,馮維卻是淡然道:“算了,一個瘋婦而已。”


    說完馮維將手搭在靈寶的手道:“扶我迴去。”


    靈寶聞言淌眼抹淚的道:“是。”


    “別叫人死了,否則唯你們是問。”


    聽到馮維的叮囑,役長哪怕是看著其遠去的背影也不敢馬虎,連忙點頭道:“是是是,督主放心。”


    當馮維師徒走出去,抬頭間便是那冷然的月亮。


    “師父,您何苦親自來,讓咱們來便罷了。”


    馮維淡然看了眼一旁的靈寶,不緊不慢道:“陛下的旨意,也有躲懶的?”


    靈寶聞言連忙噤聲,不敢再多言。


    這一夜,看似平靜,卻注定是個不平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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