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謝昀迴到殿中,卻是發現殿內曲調仍在,觥籌交錯的人卻不在了,而高坐在上的昭懋長公主已然換了一套衣裙,這一刻他眸中微沉,似乎能隱隱察覺出什麽來。


    “謝大人,您請。”


    謝昀淡淡瞥了眼身旁急於請他進殿的德恭,隨即從容地撩袍走了進去,當看到走進來的少年,原本慵懶端著酒盞的昭懋長公主唇角微微一勾,隨即纖手輕落,將酒盞擱在案上。


    昭懋長公主順著謝昀的目光掃了眼空無一人的座位,眸中凝著笑意道:“薛原世子也如謝大人一般,至於旁人酒量尚淺,已被侍婢扶下去稍作歇息了。”


    話說到這兒,昭懋長公主笑意慵懶道:“謝大人,可還好?”


    謝昀聞言平靜的抬頭道:“臣不敢瞞長公主,今夜臣飲的也是多了,因而鬥膽向長公主請辭。”


    這話一落,德恭不由抬起頭來,隻見昭懋長公主微微一笑,並未生怒,卻是抬手將案上的酒盞端了起來,隨即慵懶地仰頭飲下,姿態分外嫵媚朦朧。


    未聽到迴應,謝昀也就不再抬頭,隻溫然在那站著。


    下一刻,昭懋長公主隻用兩指夾著空酒盞,笑意盈然的一步一步走下來,察覺到越來越接近的昭懋長公主,謝昀幾乎是本能的皺眉,幾乎還未近身,他便能嗅到一股馥鬱而惑人的異香。


    聞君媚。


    隻這香料的名字,他便全然得知眼前這位長公主的心思。


    “謝大人的確是謙遜了。”


    近身的昭懋長公主嫵媚一笑,隨即環在謝昀身邊不緊不慢的打量道:“本宮可聽聞,陳郡謝家人人善飲,想必今夜這點酒於謝大人而言,並不在話下。”


    當走到謝昀側身時,昭懋自然將身湊近,伏在其耳畔分為慵懶道:“謝大人,可莫要誑本宮。”


    謝昀手中微微一緊,隨即從容而隨意地錯開了身子,將身退離了幾步,隨即拱手不卑不亢道:“臣不敢。”


    看著眼前芝蘭玉樹的少年,昭懋的眸中微微亮著光芒,隨即溫柔道:“若謝大人的確飲的醉了,本宮自然該替陛下體恤你們這些國之棟梁。”


    昭懋一邊語中搬出皇帝,一邊側首對上一旁的德恭,微微揚頜示意道:“去備上一間好的屋子,請謝大人前去歇息。”


    “勞長公主掛心。”


    在德恭轉身欲走之時,身旁的謝昀陡然出聲,隨即便看到其頗為禮貌地拱手道:“隻是臣的姑母等尚還在府中等臣,還望長公主體諒。”


    此話一出,昭懋的笑中漸漸變得耐人尋味,因而不緊不慢地越發靠近道:“堂堂七尺男兒,莫非世子夫人還要將謝大人作閨閣一般管著?”


    謝昀聞言,一向溫和有禮的眸中漸漸變得深沉晦暗,然而因著低著頭,麵前的昭懋並未察覺,反倒唇角勾起幾分玩味道:“好了,本宮是玩笑話,謝大人還莫見怪。”


    說著昭懋似是沉吟了下,語中溫柔道:“夜深了,謝大人飲的既是多了,本宮自也不敢讓你這般迴府,謝大人就留在這府中歇息,明日再歸吧。”


    看到謝昀似是又要說什麽,昭懋卻是全然不給機會的將他的話堵了迴去。


    “謝大人若是再推辭,那便是看不起我長公主府了。”


    話一說完,昭懋轉而看向德恭道:“既然謝大人府中等著的,你便親自跑一趟,向世子夫人她們好好解釋一番。”


    話說到最後,昭懋的目光落在謝昀身上,熠熠發光。


    “長公主盛情,臣卻之不恭,至於迴府報信一事,便叫白爐去吧,不必勞煩府中之人。”


    原本要滿口答應的德恭被這話說的一愣,而謝昀轉而直起身,看向一旁的白爐道:“去吧。”


    白爐聞言,幾乎是離弦的箭一樣,拔腿就要走,昭懋眸中一沉,若是就這樣讓白爐去了,少不了會去國公府通風報信,可若是不讓人迴去報平安,於理也說不過去。


    到時候若因此叫眼前的人跑了,還將事情鬧出去,豈不是未吃到羊肉反惹一身膻。


    餘光中瞥到身旁從容不迫的少年,昭懋掩在袖下的左手微微一攥,一個年紀輕輕的謝昀,她還對付不來了?


    “罷了。”


    昭懋壓下怒意,笑容更為溫柔嫵媚道:“既然謝大人歸府心切,本宮便不攔了。”


    謝昀聞言微微一頓,他並未覺得,眼前的昭懋長公主有如此好說動。


    “今日與謝大人暢飲實在是難忘,此刻既然要離別,少不了要以美酒結束,這最後三杯,謝大人可莫要再推辭了。”


    昭懋一邊說著,一邊俯身將謝昀桌案上的青玉福壽字帶鏈執壺拿起來,拿起間還極為細微地搖了搖,可即便是這樣不易察覺的一幕還是落在了謝昀眼中。


    而一向細致的他更是知道,眼前昭懋手中拿的執壺,並非走之前放在他案上的那一隻,雖然看似是同一隻,可擺放的位置,卻是有所變化,可見在他走之後,這執壺便已然被人動了手腳。


    想到方才那故意犯錯,悄悄遞給他紙條的侍婢,謝昀對昭懋手中的酒已然生了戒心。


    而此刻昭懋不緊不慢地往自己酒盞中斟了一杯,轉而朝謝昀案上的酒盞中斟了一杯,隨即將兩個酒盞執起,將原屬於謝昀的那一盞遞到謝昀的麵前。


    看到這一幕,謝昀越發肯定自己心中的猜想,這酒中想必不是擱了毒,否則昭懋長公主也不會從容的給自己斟上一杯,那麽以著這位長公主多年來的流言蜚語,這酒中必是擱了亂人心性的東西。


    “謝大人,咱們共飲了這最後三杯吧。”


    謝昀看了眼眼前亮晃晃的酒盞,不由拱手道:“臣的確不勝酒力,今日長公主飲的也已多,再飲隻怕會孫及長公主鳳體,不如以茶代酒,讓臣與公主飲上三杯。”


    昭懋聽到謝昀這好聽的話,唇角微微勾起,隨即將自己的酒盞遞給德恭,轉而伸手托起謝昀,感覺到這近身似有若無的接觸,謝昀眸中浮過一絲陰翳,而隨即他便感覺到昭懋離他更近了些,近到幾乎低頭便能看到其胸前的一片春光。


    謝昀這一刻才發現,昭懋竟是換了一身銀紅袒領繡芍藥紋束腰襦裙,不知何時,左肩的小衫滑下肩頭,身上的聞君媚隱隱散發著香味。


    作為已然四十八的婦人,此時的昭懋卻絲毫未有那般老態,反而因為多年奢華的保養之法,反倒是嫵媚風情的貴婦人,這,也是朝堂之上不免有其裙下之臣的一個緣故。


    謝昀不由朝後走了一步,昭懋看著眼前的謝昀,唇角微微一勾,隨即淡然鬆開手,卻是再一次將酒盞至於二人麵前。


    “這了了三杯,實在是算不得什麽,本宮喝得,謝大人酒量必不會比本宮差,若當真三杯飲下喝醉了謝大人,本宮便親自登府向世子夫人說明詳情好了。”


    謝昀看著眼前映著燈光的酒,默然未語。


    此刻一切很明白,要麽留在這裏,後患不窮,要麽,飲下這三杯,即便再如何,也要強撐迴府,總沒有人敢輕易去攔。


    畢竟,陳郡謝家也不是旁人敢輕易用強的。


    此刻一旁的白爐看的心急,卻也知謝昀的無可奈何,皇權就是這般,即便是為世人尊崇的謝家,也能生生壓上一頭。


    可無論如何,他今夜即便拚死也要將自家公子平安地送迴去!


    謝昀抬起手,陡然從容地拿過酒盞,手中緊緊一攥,感受到對麵昭懋長公主諱莫如深的笑意,一種從未有過的屈辱感油然升起。


    這一刻他牢牢記住了一點,要想保護謝家,保護他身邊的人,他要做的不僅僅是接替謝家之位的嫡長子,他要做的是走上萬人之上的首輔之位,將朝堂上的風勢攥在他的手中,讓這些蕭家的貴戚也要避讓於他。


    輕然一個聲音響起,昭懋已然將自己的酒盞與他的酒盞輕碰,隨即抬起手,邀他一同陪飲。


    謝昀眸底漸深,手中微微一動,隨即抬起手來,將酒盞遞到嘴邊,不由微闔眼,狠下一飲而盡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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