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仍舊是一個沒有陽光的冬日,雪雖下的小了些,可天空依然那般灰暗沉抑,寒冷依舊是浸到了骨子裏,讓守在門外的宮人不由的打了個哆嗦。


    顧硯齡穿著對襟兔毛領的雪青色小襖,坐在炕沿邊笑看著圍在炭盆邊的醅碧和懷珠,隻見兩個少女俏嫩的臉頰被炭盆中紅茵茵的光映的緋紅,卻兩眼滿是期待的盯著那炭盆。


    醅碧拿起銅火鉗,在那雪白的碳灰下撥了撥,兩三個紫薯被翻了出來,大半個身子被沒在碳灰下,隻露了點略微有些烤的焦黃的皮來,醅碧將其朝起夾了夾,懷珠不由觸手去戳了戳,感覺到指尖鬆軟的觸感,當即笑著道:“好了,好了。”


    顧硯齡瞧著唇角不由抿了抿笑,到底都年歲不大,平日裏看著再穩重,少女的天性總是未變。


    醅碧見此也興奮的令小宮女將剔紅五客圖菱花式盤子遞上來,用銅火鉗一個一個將烤熟的紫薯擱進盤中。


    眼見著懷珠用絲帕包上一個替顧硯齡剝好,誰知座上的少女卻是笑著道:“將你手中的給我來剝好了。”


    懷珠與醅碧不由一愣,隨即便見醅碧道:“叫奴婢們來吧,這烤薯外麵灰撲撲的,又燙,傷了姑娘的手就不好了。”


    少女自然知道,以醅碧她們剝了皮,再以天蠶絲切了片裝好盤遞過來,哪裏還有原來那般的味道。


    隻聽少女笑著說了一聲:“哪裏那麽嬌貴。”


    醅碧便知自家姑娘這是決定了,因而與懷珠對了一眼,終究沒再說什麽。


    顧硯齡接過絲帕包著的紫薯,裹挾著碳灰便能聞到一股淡淡的薯香味,少女拿在手中倒並不顯得局促,反而十分靈巧的隔著絲帕從上朝下一點一點的剝下去,離了皮,頓時露出裏麵的紫薯,那令人頗有食欲的香味隨著升起的熱氣縈繞在少女的鼻尖。


    眼見著剝出了一半,少女便遞到嘴邊吹了吹,隨即輕輕咬了一口,熱乎乎而又粉粉的紫薯便進了嘴,咀嚼之下,隻覺得唇齒留香,滿是紫薯的香甜。


    前一世被幽禁在上陽宮,身邊陪伴的人都一個一個先她而去,到了最後,連一個能說話的人都沒有了。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那樣的日子是真的難熬。


    後來一次在被宮人推著逛殿後的宮苑時,也是這般的冬日,幾個小宮娥圍在值房烤紫薯,那香味便直直地飄了出去。


    連她進去了,歡笑的小宮娥們也未曾察覺,隻是被她身邊的掌事宮女陡然一斥,倒驚的險些沒丟了魂。


    同樣的吃食,那時被切片裝盤遞在她手邊時,真正吃起來,並沒有什麽不同,可這一刻,她才陡然覺得。


    原來,心境不同了,同樣的東西也能吃出不同的味道來。


    前一世,是索然無味;這一世,卻是唇齒留香。


    “我說你們在做什麽,隔著幾道門都能聞著這香味了。”


    陡然的促狹聲打斷了顧硯齡飄散的思緒,迴過頭來,對上如意嬌俏的臉龐時,顧硯齡唇角浮起,隨即看向醅碧她們道:“快給公主取一個來。”


    說到這兒,顧硯齡轉而看向如意道:“隻是東西粗糙,也不知你吃得慣吃不慣。”


    如意聞言笑著道:“難道宮裏的人吃的就不是五穀雜糧了?”


    顧硯齡被如意的爽朗逗得輕笑,如意轉而接過醅碧剝好的紫薯,輕輕咬了一口,燙的臉一紅,想要張嘴吐氣,卻到底顧忌著天家的形象,愣是囫圇的吃了進去。


    “小心些。”


    顧硯齡笑著左手撐腮,右手點著如意手中的紫薯說教般道:“如今可曉得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了吧。”


    如意輕然一笑,並不為顧硯齡的促狹生氣,反倒出聲問:“你莫不是尋我來,就為了吃這?也太小氣了些。”


    顧硯齡聞言眼波微微流轉,唇角的笑意漸漸淡了,語氣也漸漸變得輕緩。


    “王姑娘得了盆寒蘭請我一同觀賞,我想著這麽冷的天,你在屋中久了也無趣,倒不如一同去,說說話也有趣些。”


    話音一落,如意包著紫薯的手微微停了,隨即將紫薯擱在了手邊,從宮女那接過手巾擦了擦,眉眼間有幾分說不上的意味。


    “你喚我自然是肯去的,可若是她,我卻斷斷不去的。”


    顧硯齡聞言抿笑,她知道,如意自打第一次見王有珺便不甚入眼,口中的那個她自然指的是王有珺。


    “公主肯賞臉,自然是我的榮幸。”


    如意瞥了眼對麵少女促狹的笑,纖手一抬指了指桌上的紫薯道:“那何時便要擺個好席麵請我才是,隻一個紫薯可打發不了我。”


    ……


    當息德走進書房,隻見蕭衍立在書架前,手中正翻閱著一卷書。


    約莫是察覺到息德在屋內站了有一會兒了,蕭衍才頭也未抬的淡淡吐出兩個字。


    “怎麽。”


    息德略微沉吟了下,這才緩緩迴道:“殿下,方才珺姑娘身邊的丫頭秀茵來了,似乎王姑娘的身子有些不適。”


    少年眸中微微一頓,幾乎無需想,便能知曉其中的緣故。


    終究是小女兒家的心思。


    不過,比起昭懋長公主她們,這種心思也算是單純而簡單了。


    “知道了。”


    聽到少年的迴話,息德卻沒等到下一句,不由小心覷了眼,低聲試探道:“殿下,那——”


    “去看看吧。”


    “噯。”


    息德眉眼帶著恭敬的笑,轉身替蕭衍準備更換的衣服。


    “母妃可在宮中。”


    息德聞言身形一頓,隨即頓了腳步轉身道:“娘娘去了翊坤宮,隻怕還需一陣子。”


    蕭衍聞言點了點頭,這才淡淡道:“更衣。”


    息德忙轉身去取衣服,心下卻在琢磨,他們家的殿下,到底是憐香惜玉的。


    當蕭衍來到長春宮,宮人們並不奇怪,眼見著蕭衍去了正殿欲給成貴妃請安,得知成貴妃去了翊坤宮,恰好不見平日裏陪在成貴妃身邊的王有珺時,便順而問了問。


    得知王有珺今日身子不大舒服,蕭衍略微忖度了下,到底還是決定前去探望。


    這一切落在眾人眼裏,並未覺得有什麽。


    畢竟,九殿下一向是位溫和有禮的謙謙君子,對人也一向真誠體貼,從前如意公主高燒不退時,作為九哥的殿下還曾在臘月寒天裏,帶著病去城外悟真觀替公主祈福。


    如今做表兄的去探望生病的表妹,無可厚非,更何況,這個王姑娘也是身份可憐,原本喪父投奔了王家,如今又孤身一人來到這宮中,除了成貴妃與九殿下,當真是一個親人也沒有了。


    想到少女這般曲折的身世,眾人不由也為其唏噓了幾分。


    可見,弱者有時候天生便有著旁人不曾有的優勢。


    那便是同情憐憫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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