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譯見自己不說話,眼前的少女也不肯說話時,不由唇角勾笑,打破了二人之間那不可言傳的寧靜。


    “我見那亭中有棋盤,我們不如走兩局,也不知這些日子沒下,手生了沒。”


    少女聞言緩緩抬起頭,隨即偏頭看了眼亭中,果然瞧見那石案上擱著棋盤,叩著棋罩。


    這似乎,也忒巧了?


    “好。”


    少女輕聲吐出一個字來,隨即唇瓣浮笑,一如從前。


    蕭譯不由心下一暖,輕輕抬起左手道:“請。”


    顧硯齡從善如流的先行一步,待二人一先一後入了八角亭,便發現這亭中不止是棋盤,便是連煮茶的茶具和精致的小點都備好了。


    少女眸中一掃,當即了然地覆下眸子沒有說話,蕭譯卻是唇角深挑了幾分。


    綺陽,是越來越懂事了。


    時光是緩慢的,可於對弈之人而言,似乎又過得極快。


    當蕭譯沉吟著落下一子,眼前這局棋也算是入了尾聲。


    顧硯齡微微蹙眉,隨即左手自然的托腮撐在石案上,一邊思索著,一邊與蕭譯探討起方才的那盤棋來。


    一旁的醅碧瞧了,會意地垂下頭,默不作聲,可她卻感受的出來,自家姑娘和太孫殿下已然是談到興致之處了。


    而檀墨覷了眼眼前,再瞥了眼身旁的醅碧,眸中的笑意也深了幾分。


    他家的殿下,也就隻有和眼前的顧姑娘在一起時,才會這般無需防範的輕鬆了。


    就在檀墨滿懷笑意的低下頭,不由自主朝亭外退了一步,正欲給醅碧使眼色時,一個聲音卻是陡然在身後響起,顯得有幾分突兀。


    “太孫殿下。”


    原本討論的正欣然的少女聞聲一頓,亭內瞬時安靜下來,蕭譯順著聲音轉過頭,而顧硯齡也已然看了過去。


    隻見一個婦人正站在亭外,眉目隨和而恭謹,穿著一身素蘭色的墨竹褙子,裏麵是一件立領的月白布裙,發間隻戴了一枝珠釵,隱隱綴著幾枝玉色絹花,如此襯得那清秀的麵容更是令人舒適了幾分。


    此刻那婦人兩手微微屈在身前交握著,左手肘間極為仔細的搭著一件玄色雲紋鬥篷,顧硯齡當即了然的看向身旁的蕭譯,不再做聲。


    “嬤嬤來了。”


    蕭譯的唇角比平日裏多了兩分溫和,雖是極為平淡,一旁的顧硯齡卻是能察覺出來。


    隻見那婦人隨和的一笑,微微頷首,隨即小心抬頜,一雙眸子卻是恭敬地垂了下去,語氣溫柔而輕緩。


    “殿下走的急,未帶這鬥篷,奴婢方才見起風了,便給您送來,這秋日裏的風寒的很,殿下莫染了風寒。”


    蕭譯眼神觸及到婦人手間的鬥篷,語中隨即多了幾分尊敬道:“叫旁人送便好,何必讓您親自來。”


    婦人聞言恭謹地頷首,隨即抿著和然的笑意上前,眸中噙著關懷道:“奴婢為殿下備這些備慣了,叫旁的人來,奴婢總是不放心了些。”


    話音落盡,那年輕的婦人已然上了石階,走至亭中,這時才恍然發現蕭譯對座的顧硯齡,笑容微微一楞,隨即恭敬而禮貌地打量了一眼,這才看向一旁的蕭譯微微頷首,語中有些猶疑道:“不知這位是。”


    蕭譯聞言,轉而看了眼身旁的顧硯齡,眸中多了幾分溫柔。


    “這是定國公府的大姑娘。”


    眼前的婦人自然瞧出了蕭譯眸中的變化,當即噙著恭敬而謙謹的笑意上前給顧硯齡施了一禮。


    “顧姑娘。”


    顧硯齡唇角泛起清淺的笑,微微頷首,隨即便聽到了蕭譯在一旁道:“這是幸嬤嬤。”


    顧硯齡聞言禮貌地頷首,算是應了。


    幸氏隨和的抿唇一笑,這才站起身,將手中的鬥篷小心抖開,兩手撐起,似乎要親自替蕭譯係上。


    顧硯齡眸中微微一抬,蕭譯卻是自然而然的將鬥篷接了過去,幸氏手中微微一頓,隨即又溫和地放下手,往後退了幾步,而遠處的檀墨當即靈性的上前來替蕭譯係著鬥篷。


    顧硯齡站在一旁,平靜而淡然地看著眼前這個眉目溫柔的婦人,眸中氤氳著旁人無法察覺的意味。


    陡然間,顧硯齡似乎嗅到了一抹淡而幽遠的香氣,下意識地微微蹙眉,隻略沉吟了片刻,原本耐人尋味的眸中淡淡劃過一絲什麽,卻是掩在了纖而密的睫毛之下,叫人未曾察覺。


    下一刻,顧硯齡再自然地抬頜,看了幸氏一眼,唇角漸漸浮起溫婉的笑意,一雙美眸狀似無意地下移,停在了她裙子束腰的地方,輕巧的吐出一句話來。


    “嬤嬤的這個容臭繡工真好,可是嬤嬤自己做的,能否與我瞧瞧?”(注:明朝將香囊仍稱作容臭。)


    見少女眸中氤氳著喜歡的意味,幸氏頗為謙謹地一笑,隨即頷首取下腰間掛著的容臭,一邊雙手托起恭敬地遞到顧硯齡麵前,一邊隨和道:“這的確是奴婢閑來無事做的,打發打發時間罷了,實在是入不得眼。”


    顧硯齡唇瓣微微勾起溫柔,隨即從幸氏手中接過容臭,右手輕輕捏住,白嫩如玉的拇指細細摩挲著容臭上細膩的針線,繼而自然地遞在鼻尖,輕輕一嗅。


    少女唇角笑意登時變得舒適了幾分,微微偏首看向眼前的幸氏,不由輕語道:“好特別的香,嬤嬤可是有什麽不一樣的配香?”


    幸氏聞言抿嘴笑道:“奴婢做的粗糙,如何有那般講究,裏麵也隻擱了川芎、艾葉、芩草、白芷這些個平常的香料罷了。”


    顧硯齡聞言似是了悟地點了點頭,隨即將手中的容臭遞還給幸氏,莞爾一笑道:“我也不懂香,平日裏也是下麵人做什麽,我便戴什麽,方才隻是聞著嬤嬤這容臭裏的味道好聞,與我那些丫頭們做的不同,便多問一句,想討個秘方罷了。”


    幸氏聞言唇邊幾不可察的鬆了口氣,隨即笑著道:“姑娘既是喜歡,便是奴婢的榮幸,奴婢不如重新做一個好的,送與姑娘好了。”


    少女聞言,平靜的眸底淡淡泛起笑意,輕語出聲道:“那便謝嬤嬤了。”


    幸氏禮貌地頷首,無意看到亭中的棋盤,隨即覆下眼眸,兩手疊著置於身前,頗為恭敬的抿嘴笑道:“鬥篷既是送到了,奴婢便不打擾太孫殿下與顧姑娘對弈了,奴婢先行告退。”


    蕭譯聞言溫然地頷首,一旁的顧硯齡也抿著端莊的笑意,點了點頭以作示意。


    幸氏微一欠身,隨即躬著身小心退了出去,朝著原路迴去了。


    顧硯齡靜靜地站在亭中,看著婦人素淨的身形,嘴邊的笑意漸漸變得冷淡,直至消失……


    她若未猜錯,幸氏這番趕著巧來,大概是聽到了關於她的一些風聲,主動前來試探,順帶暗裏給她一個似有若無的提醒的。


    無論是這麽遠路親自送鬥篷,還是方才與蕭譯親切地迴話,抑或是剛剛想要親自服侍蕭譯穿鬥篷。


    都無不是在她麵前無聲而不易察覺地顯示她於蕭譯而言的不同,讓人瞧出蕭譯對她的信任和尊敬罷了。


    幸氏口口聲聲說自己替蕭譯噓寒問暖的慣了,叫旁的人侍奉不放心。


    話裏聽著似乎說的隻是蕭譯宮裏侍奉的宮女罷了,可她卻是明白幸氏那話裏的話。


    這分明是在向她昭示,她這個太孫乳母在蕭譯宮裏侍奉多年,早已將蕭譯的喜好冷暖熟絡於心,而她顧硯齡這個外人,將來即便是真的嫁進太孫宮,也不過是個初去乍到的外人罷了。


    這個幸氏,的確是個能耐人。


    倒不愧她那一顆貪慕權力的黑心。


    若非對前一世的幸氏記憶尤深,便是她,也難從幸氏方才的舉止言語中察覺出什麽異樣來。


    隻可惜了。


    莫說日後她嫁給蕭譯,便是不嫁,她也半點容不得這個幸氏。


    顧硯齡微微垂下眼瞼,覆下眸中漸漸泛起的幽深。


    因為,旁人不知,她卻是知道。


    眼前這個看似恭謹隨和,噓寒問暖的幸氏,前一世私下裏和如今的掌印太監魏安暗自結了對食,而在正德帝身旁貼身侍奉,掌管司禮監的魏安,也早已入了郭太後,成貴妃,嚴閣老組成的九皇子一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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