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陵前一日下了一夜的大雨,第二日雨後初晴,天空像是被洗刷過一般,湛藍的靚麗,沒有一絲雲跡。


    當太陽升起的那一刻,刺目的陽光幾乎直直的射向大地,讓人抬頭便覺得晃眼。


    長春宮的宮人此刻皆在灑掃,因著宮內樹木繁多,這夏蟬自然也多了,因而此起彼伏的蟬鳴聲難免擾到了殿內的主子,此刻幾個眉目青澀的小內監頂著強烈的日頭,正用長長的竹竿一處一處的粘著樹上爬著的蟬,不時袖子一抬,擦著額角豆大的汗珠。


    恰在這時,突然傳來了衣料窸窣聲和細微的腳步聲,當他們轉過頭去,隻見身穿宮緞錦袍的九殿下蕭衍正緩步朝正殿去,因而一個個忙放下手中的東西,齊齊低下頭,將兩手交疊在身前,眉目間極盡恭敬。


    “九殿下。”


    眉目清朗的少年轉而溫和的看向眾人,隨即語氣頗為親和道:“都各自做事吧。”


    話音落盡,少年又轉而微微側首對負責的內侍道:“今日日頭大,叫大家輪班值守,也能歇歇,消消暑。”


    上麵的主子都發話了,那內侍哪有不聽的,當即連連點頭稱是。


    眾人聽了頓時難掩欣喜,當蕭衍已然撩袍走進了殿內,眾人仍舊極為恭敬的看著這位皇子殿下,眸中難掩感激與動容。


    如今能像九皇子殿下這般體貼他們這些宮人的主子,是越來越少見了。


    今日,是他們積了福了。


    走進殿內,當跨過一道道朱紅的門檻,走過光滑如鏡的水磨大理石地麵,繞過一道十二扇的簪花仕女圖屏風,便能瞧著華麗精致的殿內閃耀奪目,一位不過三十歲的美婦人慵懶地躺靠在螺鈿貴妃榻上,眉間點著朱砂色的額黃,左手輕輕撐著額,微微閉目養神,手腕上碧綠如水的翡翠鐲子隨著光滑的手腕滑下,隱隱藏在月季團花刺繡的袖籠下。雖是未動,卻是有一種渾然天成的嫵媚。叫人一眼,便難以忘懷。


    此時一個小宮娥恭敬地跪在貴妃榻前的腳踏上,輕輕拿小玉錘替婦人錘著小腿。


    察覺到殿內的動靜,美婦人緩緩睜開眼睛,當看到清朗玉立的少年時,唇角頓時劃開溫柔的笑意,隨即微微動身,那小宮娥麻利地收了玉錘,利利落落的站起,兩手交疊退在後麵,眉目順從而恭敬。而打扮極好的大宮女連忙上前扶起美婦人,待坐起身,這才恭敬退到身後。


    “兒臣給母妃請安。”


    少年恭謹地拱手躬身,成貴妃當即笑著抬手道:“快起來,快起來,坐下說話。”


    蕭衍恭敬地頷首,隨即站起身來,成貴妃溫柔的笑著側首看著身旁的大宮女隨珠道:“叫小廚房送些綠豆湯來,外麵日頭大,叫殿下解解暑。”


    “噯。”


    隨珠當即笑著應了,微微欠身便走了出去。


    成貴妃轉頭看向坐在右首的蕭衍,發間綴著的那支白玉龍頭福字簪輕輕碰觸發出了細微的聲響。


    “阿衍,來,過來,坐到我身邊來。”


    成貴妃笑著朝蕭衍招了招手,當即便有宮娥搬了圓凳來放到成貴妃榻前,蕭衍隨即起身,走到成貴妃榻前撩袍坐下。


    成貴妃眉目柔和的打量著眼前的獨子,看到少年略顯蒼白的臉上時眸中微微一頓,隨即抬起右手,用絲帕替少年輕輕蘸著額際的汗,語氣嫵媚而溫柔。


    “外麵日頭這般大,日後便別來這般勤了,好好讀書便好,免得曬壞了身子。”


    蕭衍略缺血色的唇瓣微微一浮,並未有說話。


    恰在這時,隨珠輕聲走了進來,走到近前,轉而將手中的托盤送到小宮娥手上,隨即端出一個小碗,裏麵盛著碧茵茵的綠豆湯,看起來頗有食欲。


    “殿下。”


    隨珠恭敬地奉上,蕭衍抬手接過,輕輕攪了攪,剛舀起一勺遞至嘴邊,便聽得成貴妃道:“今日的功課如何。”


    蕭衍聞言將小碗遞到小宮娥手中,隨即道:“今日國子監的師父們授課時,父皇也去了,順便也考查了兒子們的功課。”


    “哦?”


    成貴妃聞言饒有興致的挑眸,隨即問道:“你父皇可考查了你的功課,如何說?”


    蕭衍未說話,微微側首,身旁垂立的侍從墨香當即喜氣盈盈道:“今日聖上考查皇子們的功課時,咱們殿下答的極好,聖上當時龍心大悅,當著眾人的麵誇讚咱們殿下天資聰穎,學力至深。”


    成貴妃一雙嫵媚的眸子劃過瀲灩的光芒,看向少年的眸子更深了幾分。


    “咱們的阿衍,注定是與旁人不一樣的。”


    話音落盡,蕭衍自然明白母親的意思,開口正欲迴話,陡然喉中一癢,難耐之下難免緊皺了眉,當即捂住嘴又強烈的咳嗽起來。


    少年沙啞而晦澀的咳嗽聲響徹殿內,當看到少年弓著腰,原本蒼白的臉被漲的通紅卻也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時,成貴妃麵上漸漸浮起了慌亂,連忙道:“快請太醫來。”


    大宮女隨月聞聲忙轉身欲去,卻聽得身後的成貴妃又補了一句。


    “請徐太醫。”


    隨月自然明白成貴妃的意思,一刻也不敢多耽誤,匆匆忙忙便下去了。


    看到少年咳嗽不止,聽聲音幾乎是要將肺咳出來一般,成貴妃的心也不由跟著揪了一下,當隨珠捧了茶水上來,少年當即一把接過,揚頜將一整盞茶水飲的幹淨。


    當蕭衍將茶盞遞迴給隨珠時,咳嗽漸漸平息下來,臉色也漸漸有了恢複的趨勢。


    “阿衍——”


    聽到成貴妃略帶擔憂的聲音,蕭衍微微抬手正欲說話,卻是猛然表情一滯,幾乎是同時從袖中抽出帕子捂住嘴,仿佛是一股憋了許久的力,陡然橫衝直撞的衝了出來,叫人猝不及防。


    “噗——”


    一個細微的聲音響起,蕭衍瞬間覺得胸腔一順,舒服了許多,然而,當鬆手的那一刻,帕子上那拇指大小的猩紅血跡卻是叫他心下一涼,捏著帕子的手微微一震,險些掉在地上。


    成貴妃看到這一幕時,不由驚叫出聲,眾人聞聲看去也是驚得不小。


    少年郎正是十三四的好年紀,如今卻是有了吐血的跡象,這可不是什麽好征兆。


    成貴妃隻覺得一顆心好像突然被人緊緊攥住一般,緊張的臉色都白了幾分,當即起身斥道:“都愣著幹什麽?太醫怎麽還未來,還不派人去催!”


    殿內的人一聽,忙有內侍急的腳不沾地的朝外奔。


    而此時的蕭衍看著那一方帕子,隻覺得那一抹血跡紅的刺眼,此刻他的心更像是裹在了寒潭深澗中一般,涼的刺骨。


    幾乎是同時,他一把將帕子攥住,拳頭越攥越緊,一雙幽深的眸子越發晦暗而不可測,手中的力度幾乎要將那方帕子捏碎了。


    這樣的日子,他已經厭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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