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當俞氏身旁的常嬤嬤看到那雙鞋時,卻是微微一愣,她記得,她叫人放進靈芝房裏的那雙鞋不是這般的,難道,是她記錯了?


    原本常嬤嬤想悄悄與俞氏說,但一轉念,眼前這雙鞋這般樸素不入眼,定不會是屬於顧子涵這般少爺身份的,再說,這會子就算她跟俞氏說出了疑惑,難不成還能當著眾人的麵再把鞋換了,人家又不傻。


    或許,當真是她一時記錯了。


    常嬤嬤轉念之時,俞氏已然沉聲道:“涵哥兒,試吧。”


    顧子涵身子微微一怔,而此時的靈芝也隻覺得最後一絲希望漸漸磨滅,不由肩膀一軟,埋下頭,麵色覆在了陰影之下。


    顧子涵略顯僵硬的將頭轉向皎月,當目光觸及皎月手中時,眸中不由有些緊張。


    俞氏見眼前略顯異樣的顧子涵,不由覺得天真的好笑。


    她竟不信,能有這般巧,除了連上天都在幫他。


    見眼前的少年神情越發晦暗,俞氏唇角不由微微上揚。


    兩相靜謐之下,顧子涵漸漸站直身子,緩緩坐到一旁的楠木椅子上,皎月自然而然的蹲在顧子涵腳邊,伺候顧子涵換鞋。


    這一刻,屋內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看著皎月手中的動作,隻有靈芝低頭跪在那,柔弱的好似隨時會被吹倒。


    然而就在俞氏篤定的微微揚頜,坐等抓人發令的那一刻,卻是隱隱聽到壓抑的驚詫聲和吸氣聲。


    俞氏不由一皺眉,轉眼看過去,卻是身子一僵,險些沒站起身來。


    隻見那雙鞋,竟不大不小,正合了顧子涵的腳,就像是量身為他做的一般。


    俞氏怔在那,忽略了同樣眸中閃過驚詫的顧子涵,直過了許久,俞氏才反應過來,手中漸漸緊攥,指甲嵌進掌心,隻覺得要將牙都咬碎了。


    難道當真連上天都要幫那個賤婢的兒子!


    “求母親允準兒子的請求,將靈芝許給兒子吧。”


    顧子涵再一次撩袍跪在俞氏的身前,誠懇的伏地請求。


    聽到這一聲時,靈芝震驚地看向身旁的顧子涵。


    而就在這時,就像是說書一般巧,門外的丫頭通報,琉璃院的長姑娘和寧德院的周嬤嬤來了。


    俞氏捏著扶手的手微微一鬆,看來,已經讓老太太知道了,而周嬤嬤和顧硯齡一起來,必是老太太將決斷權交給了如今管家的謝氏了,念及此,俞氏不由狠狠地將扶手摳進手心。


    軟簾一打,伴隨著腳步聲,顧硯齡和周嬤嬤一前一後走了進來。


    “二嬸。”


    “二太太。”


    俞氏疲憊地起身道:“你們來了。”


    顧硯齡微微點頜,當目光觸及到跪地不起的顧子涵,以及披著顧子涵披風的靈芝時,微微一愣,隨即詫異的看向俞氏道:“二嬸,這是——”


    俞氏眉頭幾不可察的一皺,叫她如何去說?難道當真要她就這麽成全了顧子涵?


    見俞氏為難,顧硯齡打量了一番,對上椅腿旁一雙簇新的緞鞋時,顧硯齡微微挑眉:“這不是大哥的鞋麽?”


    周嬤嬤聞聲看過去,眉頭微皺,隨即與顧硯齡一同看向顧子涵腳上。


    聽聞今夜不僅有人瞧著有男子出現在蘭幽院,還在靈芝房裏發現了一雙男子的鞋。


    莫非……


    周嬤嬤與顧硯齡對視了一下,隨即問詢的看向俞氏。


    而此時,顧子涵陡然出聲,作出了與方才同樣的解釋。


    顧硯齡一愣,周嬤嬤更是一愣,再看向俞氏時,便覺得沒那麽擔心了,原以為大房剛出了這般不光彩的事,這二房又這般。


    現如今,既然出現在靈芝房裏的是涵哥兒,那便沒什麽可查的了。


    放眼這世家公府裏,做少爺的到了年少正盛的時期,血氣方剛的幸了身邊一兩個丫頭太過尋常,實在不是什麽大事。更何況,靈芝伺候顧子涵已久,不出意外,將來也是極有可能抬為姨娘的,這樣倒剛好了。


    因而當顧硯齡與周嬤嬤再一次對眸時,周嬤嬤領悟了,大姑娘這是又要讓她出頭了。


    罷了,罷了。


    左右都是好事一樁,這樣的事,讓大姑娘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也不好說,就讓她這個老臉來說吧。


    “二太太。”


    周嬤嬤眉目間和氣一笑,看了眼跪在那的顧子涵和靈芝,隨即向俞氏道:“您瞧瞧,本以為又出了個讓人心憂的事,老太太還正上了火氣,如今您瞧,倒是一件好事。”


    聽到好事兩個字,俞氏恨得咬牙,但麵上卻是不能顯露半點,隻見周嬤嬤繼續道:“老太太常說,涵哥兒不小了,這親事該提上桌麵了,也該選個體貼忠心的丫頭教教涵哥兒了——”


    周嬤嬤說著眼角滿是笑意,話沒在說下去,可大家都明白了,丫頭教涵哥兒能教什麽?自然不是書本上知識,隻能是……實戰的知識。


    話說到這兒,周嬤嬤輕咳了兩聲,隨即看向上麵的俞氏。


    俞氏掩在衣袖下的右手攥的都要發抖了,就在這電光火石間,一個念頭從俞氏腦中閃過,俞氏微微一頓,隨即看向座下跪著的顧子涵不緊不慢道:“涵哥兒,我記得你今日不是去了奉國公府,何時迴來去了靈芝那的,怎麽你院裏的丫頭都不知道?”


    顧子涵微微一愣,抬了頭,隨即又垂下恭敬道:“兒子因著多飲了幾杯,擔心叫母親知道了添憂,便悄悄帶著鬆韻走的側門,直接去了靈芝房中——”


    話說到這兒,顧子涵沒說了,頭也埋的更低了,外人聽得更是明白了,尤其是周嬤嬤,眸中都帶著掩不住的笑意了。


    敢情,這還是酒後催出來的。到底是年輕人,血氣方剛啊。


    顧子涵話說的滴水不漏,俞氏微微眯眼,但很快又溫柔而不失慈和道:“靈芝既是你的人,便是你在她房中,你隻大方承認便是了,何必鬧得這一番?”


    俞氏話音落盡,少年有些不好意思,支支吾吾道:“兒子,兒子突然聽見屋外有丫頭說話的聲音,一時就……慌了,還未多想,便從後窗跳出去了。”


    周嬤嬤見一向大方的涵哥兒這會這般,不由也笑了。


    “二太太,涵哥兒到底小,臉皮子薄,怕人知道,不好意思。”


    說著,周嬤嬤還曖昧地看了眼跪在那的靈芝。


    俞氏聽了,卻是由無奈轉而憂心的歎息道:“嬤嬤您不知道,涵哥兒從小純善,我是擔心他受了騙,為了身邊人,將旁人的錯都背在自個兒身上。”


    周嬤嬤聽了,也是理解地點了點頭。


    終究,俞氏一雙美眸溫柔的看向顧子涵不由歎息道:“罷了,罷了,人都說女大不中留,現如今,兒子大了也是不中留了。”


    話說的周嬤嬤抿笑,俞氏不由也含著溫和的笑意:“都起來吧,既然這般,我這做母親的再阻撓,豈非棒打鴛鴦的老糊塗了?”


    顧子涵聽了,忙要解釋,一抬頭,俞氏卻是關懷的看著他道:“涵哥兒,母親準了,挑個吉祥日子,便將靈芝抬房吧。”


    話音落盡,顧子涵一愣,隨即感激地磕頭,既興奮又高興道:“兒子謝母親成全。”


    俞氏含笑的轉而看向一旁的靈芝:“你這個丫頭也是,既然是涵哥兒,卻是死活不肯說,倒饒了這一大圈,讓我這個做母親的,險些成了個惡人。”


    靈芝微微一怔,身子卻是涼的,顧子涵不知,她卻是深知,俞氏這番話說的是有多口不對心。


    “奴婢知錯了。”


    眼見著靈芝順從地伏地,俞氏噙著笑意,一雙眸子看著靈芝,定定地沒有移動半分。


    周嬤嬤見了,也笑著在一旁道:“靈芝一向性子內斂,隻怕是羞赧,不好意思說,到底還是個女兒家的。”


    俞氏給了周嬤嬤麵子,到底唇角扯出了幾分笑,一旁的顧硯齡見此,唇瓣微不可聞的一揚,隨即眸光一閃,笑著上前補了一句。


    “今夜我與嬤嬤過來,可是趕了個大喜事了。”


    說著,顧硯齡走過去扶起顧子涵道:“哥哥可要給阿九和周嬤嬤包個大大的紅封才是。”


    顧子涵高興之下,當即笑著連連道:“好,好。”


    周嬤嬤看著捂嘴一笑:“奴婢可是沾了光了。”


    看著眼前喜氣盈盈的場麵,俞氏隻覺得肺都要氣炸了,偏偏還不能表露出來。


    直到眾人散了,靈芝毫發無傷地走出了綏榮院,俞氏氣的險些沒將手邊的茶盅扔出去。


    但礙著最後一絲理智,俞氏生生忍住了,將那一口氣生生憋在胸前,壓進心底。


    “難道連上天也在幫那個賤人!”


    俞氏話音一落,隨即餘光射向常嬤嬤道:“那雙鞋的確是你尋得?”


    常嬤嬤聞言更加小心翼翼地陪在身旁,不知俞氏口中的賤人,說的究竟是那死了的吳氏,還是那個靈芝。她隻知道,此刻自己決不能說那雙鞋子似乎被人換了,否則隻怕俞氏的火會更大,連她都要被連累到。


    想到此,常嬤嬤暗自整理了情緒,小心安慰道:“奴婢方才瞧了,的確是奴婢親自找的那雙,說來——當真是巧了,也是奴婢沒挑對東西,太太莫要氣著自個兒,如今那靈芝蹦出大天也不過是個妾,將來還是牢牢攥在您的手裏,她成了大爺的妾,您要收拾她,實在容易不過了。”


    常嬤嬤到底是身邊的老人兒了,俞氏見此便也不再追究,隻唇邊噙著一絲冷笑,眸中滿是狠厲的冷哼了一聲,隨即不緊不慢道:“是啊,連吳氏都隻能眼睜睜看著她的兒子叫我一聲母親,躺在那棺木裏再爬不起來,一個靈芝我倒要看看她能有什麽能耐。”


    常嬤嬤聽到此此話,當即小心而快速地看了眼屏風外,隨即壓低聲音道:“太太,慎言呐。”


    俞氏美目一挑,冷笑一聲,便不再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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