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還不見亮,顧硯齡便微微睜開眼,糯著聲音喚了醅碧她們進來伺候梳洗,待換了粉紫的芍藥紋壓線褙子,梨花白的花草紋十二幅湘裙,顧硯齡便隻帶了醅碧與絳朱前往老太太傅氏的寧德院,獨留恨恨看了眼醅碧和絳朱的落葵守在院子裏。


    等走到寧德院時,便瞧著外麵留著各房的丫頭,當看到謝氏身邊的丫頭時,顧硯齡眉眼微微一抬,心中不免有些詫異,自打母親謝氏生鈺哥兒難產,傷了身子後,老祖宗便免了每日的請安禮,除了像昨日那般場麵,謝氏鮮少出麵。


    看來今日,老太太必是有要事與謝氏相商了。畢竟於老太太而言,能商量正事的除了二太太俞氏,便是謝氏了。而俞氏相比於謝氏,在老太太麵前便又少了幾分分量,倒不僅僅是因為謝氏是長媳,更多是因為謝氏背後的謝家罷了。


    顧硯齡淡淡收迴目光,輕輕撚起裙邊,走了進去,轉過屏風,老太太還未出來,也未有謝氏與俞氏的身影,想必是在裏屋伺候著老太太起身,不過謝氏原本身子不好,真正能伺候的也隻有俞氏罷了。


    可饒是看著是伺候人的事,在幾房的媳婦兒們麵前,卻也是個體麵,老太太傅氏喜歡誰,信任誰,才會親選誰前去伺候,謝氏向來養病靜和院,每日伺候的事便落在俞氏身上,如此三太太秦氏可不吃味?


    果不其然,看到秦氏微微下沉緊抿的嘴角,顧硯齡卻是唇瓣微浮,極端莊的走過去,給秦氏和四太太袁氏請了安,便尋了自己的位置坐下。


    袁氏看到了顧硯齡,唇邊泛起柔和的笑意,輕聲的問著這幾日的起居,顧硯齡皆細心的迴了。


    對於四叔顧敬明和四嬸袁氏,顧硯齡如今不由多了些親近,四太太袁氏性子溫和賢惠,對顧硯齡雖非二太太俞氏那般細致入微,卻也是很好,而顧敬明看似清冷嚴肅,府中的哥兒姐兒都害怕他,可經曆了前世的顧硯齡卻深深明白,顧敬明是真正外冷內熱的人,前世的他對自己也是真的好,不同於顧敬昭那般虛情假意的好。因為此,顧硯齡的神色不由也更舒緩了些。


    正此時,便聽著輕微的聲響,果然瞧著二太太俞氏恭敬地扶著老太太慢慢走出來,而謝氏由徐嬤嬤扶著,走在老太太身邊。


    顧硯齡忙起身,與秦氏,袁氏,以及一眾姐妹給老太太行了禮。


    老太太一眼掃過去,滿意地點了點頭道:“都坐吧。”


    剛坐到羅漢床上的老太太又抬頭看向謝氏溫和道:“你們也坐吧,伺候這麽久也累了。”


    “伺候母親是媳婦兒們的福分,怎麽會累呢。”


    謝氏未說話,隻微微頷首,便由著徐嬤嬤伺候著坐下,俞氏卻在一旁笑著迴了話,倒聽得老太太唇角一揚,浮著滿意的笑。


    一旁的二太太看著更是不快,拿眼角瞥了二太太俞氏一眼,這才帶著恭敬的笑,看向老太太道:“昨日母親睡得可還好?今日媳婦兒做了些血燕銀耳羹,帶來給母親嚐嚐。”


    說著秦氏笑著一揚頜,示意一旁的瓔珞將東西提過去,瓔珞會意的點頭。


    “虧得你還惦記著我這老婆子睡得好不好,昨兒鬧出那麽大的事兒,我這把老骨頭還能睡得好?”


    老太太的話將瓔珞上前的身影定在那,秦氏聽得一慌,麵上更加恭敬,連忙起身請罪道:“是媳婦兒平日將朝姐兒寵壞了,年紀雖小,卻一時沉不住氣,惹得這般事來,還請母親責罰,隻是母親萬萬莫因此傷了身。”


    見秦氏在自己麵前這般謙卑恭敬,將所有事一力承在自己身上,老太太倒也滿意了幾分,說到底顧硯朝被寵成這般,老太太很明白,自己也不無助力。可如今秦氏既然能替她承了這過,她又如何能不給秦氏一個台階?


    老太太輕哼了一聲,抬了抬眼皮道:“罷了,朝姐兒既已罰了,事情也就過去了,隻不過姑娘還小,但日後,你這做母親的也該好好管教約束了。”


    秦氏一聽,忙點頭應是。


    見老太太神色緩和了些,秦氏低垂的眸子閃過一絲光芒,手中的帕子捏了捏,隨之又跪了下去堅定道:“媳婦兒做了錯事,還請母親責罰。”


    這一幕倒把眾人驚住了,不知道三太太這唱的是哪出,可不管唱的是哪出,二太太俞氏卻都是沒什麽好臉色,隻淡淡看了眼,便收迴目光,抬起茶盅,輕呷了一口。


    謝氏原本對旁的事都不甚在意,因而神情依舊淡然,一旁的顧硯齡撚起帕子輕壓嘴角,抬手之間,卻是一抹揚起的笑意。


    置之死地而後生,秦氏也是越來越會算計了。


    這樣,很好。


    這一次老太太眼皮抬都未抬,隻淡淡道:“怎麽?”


    秦氏垂下了頭,低垂的眼眸冷冷斜了二太太俞氏處,很快又收迴目光道:“昨日媳婦兒派瓔珞前去給朝姐兒送了點衣物和吃食,未曾向母親請示,還請母親責罰。”


    眾人又是一驚,老太太這才抬了抬眼皮,從鼻腔裏輕哼了一聲,這才道:“做都做了,這會子請罪不嫌太晚了麽?”


    秦氏一聽,心下更是確定俞氏已經將昨日的事提早說給老太太了,因此恨意之下,也更加恭敬的彎了彎身子,埋著頭聽不出情緒,隻那向來板正的肩膀此刻鬆了下來,身子似乎微微有些顫,讓秦氏的身影此刻看起來添了幾分柔弱。


    “媳婦兒自知犯了錯,可朝姐兒到底是媳婦兒十月懷胎生下來的,省悟房濕冷,媳婦兒實在是擔心朝姐兒體子弱,禁不住生了病,那就是要了媳婦兒的命了……”


    說著說著,秦氏的聲音漸漸哽咽,再抬起頭來,眼眶已紅,看起來此刻也隻是一個心疼子女的母親而已。


    “朝姐兒雖犯了錯,卻也真的知道悔改了,昨兒瓔珞去時,朝姐兒實實在在的跪在那青磚地上,見著瓔珞時,還哭著讓瓔珞勸我莫要為她求情,更莫要老祖宗為她傷神,罰在兒身,痛在母心,媳婦兒實在不能不擔憂啊。”


    說著秦氏情不自已哭出聲來,隨即彎腰伏在地上,顧硯齡瞟眼看向老太太,果然,秦氏字字都說著顧硯朝對祖母和母親的掛念,孝順,句句戳中老太太的心,一番下來,老太太到底是禁不住的有點紅了眼,終究是在自己身邊長大的,老太太又如何不心疼?


    可昨日是氣急了,又是當著顧敬昭的麵,如今聽了秦氏的話,老太太早已心軟,不由有些後悔,罰在兒身,痛在母心,這句話放在她這個做祖母的身上也是一樣的。


    俞氏冷眼旁觀,神情不由更冷冽了幾分,正欲說話,誰知老太太已然出聲:“好了,都是做母親的人了,在妯娌們麵前哭哭啼啼像什麽,起來吧。”


    袁氏瞧了,也起身去扶秦氏道:“三嫂快起來吧,雖隔著毯子,地上到底涼。”


    秦氏點了點頭,拿帕子壓了壓眼角,眸中卻劃過一絲光亮,她知道,老太太這是已經鬆口了,因而壓住心內的喜意,扶著袁氏的手顫顫巍巍起了身,卻也謙恭的未敢坐迴去。


    一旁的俞氏胸腔微微起伏,雖壓著怒意,卻也不得說什麽,老太太的心思,俞氏很明白,說的多了,逼得太緊,從前她在老太太麵前端莊賢惠的一麵便要沒了。想到此,俞氏咬了咬牙,恨恨地卻也隻能掩飾了下去。


    “昨日朝姐兒做事太不成規矩,原本我是打算讓她在省悟房足足抄夠兩遍《女戒》才算好的。”


    秦氏聽了心下一驚,老太太抬了抬眼皮,不緊不慢道:“可朝姐兒到底年紀小,如今聽你說,說明那丫頭也知道自個兒錯了,既然這樣,便將她禁足兩個月,抄兩遍《女戒》和一遍《佛經》才是。”


    秦氏一聽,心下一喜,與省悟房相比,禁足又算得什麽,連忙道:“媳婦兒省得了。”


    老太太“嗯”了一聲,複又斂神道:“隻一點,朝姐兒也得親自給錦姐兒認個錯,雖是孩子小打小鬧,可錯了就是錯了。”


    秦氏瞥了眼憋著氣的俞氏,心下一哂,忙恭敬道:“母親不說,媳婦兒也會帶著朝姐兒親自去給二嫂和錦姐兒道歉的,還希望二嫂大人不記孩子過,原諒了朝姐兒和弟媳。”


    俞氏一聽,死死攥了攥手心,這才勉強浮起溫和的笑意:“三弟妹言重了,母親也說了,孩子們玩笑之鬧而已,有什麽原諒不原諒的。”


    老太太見俞氏如此善解人意,倒也十分滿意。


    一旁的顧硯齡自始至終不發一言,隻當不花一個銅板兒,看了一場好戲罷了。


    眼看著老太太有些乏了,謝氏便帶著顧硯齡告退,各房人瞧著,也都一一出了來。


    謝氏方帶著顧硯齡走出門幾步,俞氏正欲上前,誰知一旁的秦氏連忙橫插上來,熱絡的看向顧硯齡不無關心道:“齡姐兒的病可好些了?眼看著前幾日小臉白的,讓我這做嬸子的都心疼的緊。”


    顧硯齡飛速的看了眼一旁皺眉不語的俞氏,自然明白秦氏如今的心思。她現在是巴不得將其他兩房籠絡住,將二房孤立起來,更何況能在出身上壓得住俞氏的就隻有謝氏了,秦氏又不蠢,哪裏有不巴結的道理?


    因而顧硯齡抿唇一笑,端莊的迴頭頷首道:“勞三嬸掛念,這幾日已經好了許多了。”


    秦氏一聽,唇邊的笑意更明顯了,抬頭看向謝氏道:“不是做弟妹的眼紅,大嫂可真真的好福氣,齡姐兒生的跟那天宮的仙女兒一樣,性子端莊又孝順,鈺哥兒又是聰穎體貼的,我若是有大嫂一半的福氣,便要高興的夜裏都睡不著覺了。”


    謝氏唇瓣淡淡浮起笑意,看了眼顧硯齡道:“三弟妹太誇讚他們姐弟了,朝姐兒也是個機靈的姑娘,平日裏在老太太身邊盡孝,倒是連我這做伯母的都比不得的。”


    秦氏聽了,眼眉一抬,朝俞氏瞥了瞥,俞氏見不得秦氏如今的得意樣,生生壓住了怒意,轉身走了,謝氏冷眼一瞧,便淡淡收迴目光,看向秦氏柔聲道:“我身子有些乏,便先迴靜華院了,弟妹也早些迴去吧。”


    秦氏一聽,忙道:“瞧我,這廊下風大,大嫂快迴院子吧,莫要著了寒。”


    謝氏眉眼柔和的點了點頭,便由顧硯齡和徐嬤嬤扶著朝迴廊盡頭走去,獨留秦氏得意的揚了揚下巴,想到方才俞氏那咽不下吐不出的樣,她就覺得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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