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軒讓靜默了好一會才偏頭看向她,入目的是她擔心的小臉,澄清的眸內是毫無修飾的擔憂,微微抿緊的小嘴說明她此際是如何的憂心忡忡,這一切都是因他而起。


    突如其來的認知挑動了心底一根幼細的弦線……


    「喂,你別嚇我!有聽見我說話嗎?」見他久久未有迴應,她憂心地抬手輕撫他的臉龐。


    從她掌心傳來的微涼緩和了滿身的滾燙,也讓他從她的眸光掙脫開來。


    「我讓他下班了。」他粗喘著。因為打定主意通宵工作,所以他沒有留下司機。


    她並沒有駕照,而他這個狀況是不可能開車的……望向寬敞的沙發,她握住他的臂膀。「你可以站起來嗎?過去那邊可以嗎?」


    「你不用管我!」他想揮開她的手,卻因為發燒而沒有力氣。「我還有很多文件要處理,別礙事!」


    「你在逞什麽強?你這模樣還可以工作嗎?看你連掙開我的力氣也沒有,病倒的話就給我乖乖地當病人!」她責罵著,同時死命地將他自椅子上拽起來。


    就算不情願,可是他真的沒力氣跟她反抗,頭早已痛至沒法子承受的地步。


    順著她的腳步緩慢前行,本來幾步路的距離足足走了十分鍾,他才半躺在沙發上喘氣。


    她也不見得比他好,基於兩人體格懸殊,他也因為生病而沒力氣,幾乎將四分之三的體重轉嫁她身上,害她也喘籲籲的。


    「我早就說你生病了,你偏不信。要是早點看醫生的話,也不至於這麽辛苦。」盯著他泛紅的臉龐,她抱怨他不相信她的直覺。


    「誰要你管……」他想象平常一般冷淡迴應,哪知伴隨而來的是一陣猛烈咳嗽。


    「別說話了。」她邊說邊倒了杯水,將之放在沙發旁的小幾上。「你應該什麽也沒吃對不對?」


    「我真的--」唇上的壓力讓他陡地噤聲,愕然地抬眸看向她。


    從她微涼的指尖傳遞過來的溫度,不知怎地令他發疼的腦袋有一刻的舒緩,不若方才的痛楚難當,也讓他的心跳更是急速。


    他……這是怎麽了?


    「好了,你好好睡一會,我很快就迴來。」跟他拉扯下去隻會沒完沒了,她決定先去買點吃的,以及退燒藥、感冒藥迴來。


    聞言,許軒讓不似平常那般反駁她,他半躺於沙發上看著她移動的身影,心窩充斥了不知名的感覺。打從有記憶以來,他從沒病倒過,並不知道生病會是如此的難受,四肢乏力,連好好走路也不能,虛軟得隻能等待別人的幫忙。


    思緒一片混沌,眼皮沉重得很,喉頭一片幹澀,他真的沒有時間躺在這兒,有很多公務等著他處理,實在沒有時間讓他睡覺……然而他連伸手拿水杯的力氣也沒有,意識慢慢地飛離,他竟然想起小時候的自己。


    父親因為家族的關係,被逼娶了不愛的女人,婚後偶然認識了母親,繼而相戀,然後他出生了。


    即使他是別人口中的私生子,那時大概是他最快樂的日子,有著母親滿滿的愛,偶爾迴來與他玩耍的父親,他們的生活平凡安穩。


    可是在他十歲那年,父親家裏出現了要接他迴許家認祖歸宗的聲音,原因之一是他的元配沒能生下兒女,所以就算再不甘,她亦不再反對讓他迴家,而母親大概是為了他的將來著想,即使沒有任何名分,也希望他能換迴父親的姓氏。


    從那天起,他在人前都得叫鍾希羽「媽媽」,他成了許家唯一的繼承人。


    但這種表麵的幸福很快便破滅了,母親竟然遇上了交通意外離世,而在她死後沒多久,父親也因傷心過度逝去。


    他知道鍾希羽不曾視他為兒子,她甚至恨他入骨,隻因他是背叛她的男人跟別人所生的兒子。但是礙於麵子,就算旁人都知道他並非她親生,她也隻能笑說早已視他如己出。


    然而實際上,她無時無刻都想將他拉下馬,隻是至今還沒成功。


    為了不讓她有機可乘,他努力地拓展事業版圖,奉行利益至上的生活方式,穩妥地掌握了實權。


    這些年來,他真的一次也沒有生病過,現在連抬手的力氣也沒有的虛軟感讓他難受,卻也令心坎湧現了一份怪異的感覺……他邊喘氣邊扭頭看向緊閉的門扉,不知怎地,他不想獨自處於這個空間。明明是他的辦公室,已經數不清獨留這裏工作多少次了,為什麽現在胸口會浮現這種古怪的感覺?


    他不要一個人。


    莫名的孤單感徹底地包圍他,伴隨寒意襲來,他以兩手環抱自己,卻壓製不了於胸口屯積的凜冽,刹那間的軟弱幾乎要將他撃倒!


    沈婉淳到底去哪了?她剛才不是嚷嚷著要他好好地躺著,她隻是出去一會,很快便會迴來……原來,她隻是隨便說說而已,她是要開他玩笑嗎?


    虧他剛才竟有一刻的悸動,心髒不規則地跳動起來。她知不知道他是以怎麽樣的心情看著她離開的?


    腦袋淨是一片混亂,他根本沒有留意到時間不過是過了二十多分鍾而已。


    強烈的暈眩感襲來,他昏沉得根本不知曉門扉被打開了。


    沈婉淳微喘著,緊緊握著塑膠袋。她都不知道自己在這將近深夜的時候,竟能跑得如此迅速。


    她本來是想在便利店隨便買些麵包給他,可是想了想覺得他畢竟是病人,吃麵包的話也太可憐了,所以在買了藥物以後,她迅速在附近搜尋仍在營業的食店,意外地被她找到一家專門賣消夜的粥店,買來了兩碗熱騰騰的廣東粥,然後便匆忙地趕迴來,不想讓粥冷掉了。


    「睡了嗎?」仍是微喘著,放下了塑膠袋,她半蹲在許軒讓身前,小手探往他額角。「哇,好燙!」


    她從背包中拿出手帕,往茶水間跑去,片刻以後折返,將弄濕的手帕折好,輕輕地印去他額際的汗滴,然後拿出退熱貼,小心地撕開包裝,貼於他幹淨的額頭。


    額頭冰涼的感覺一下子教許軒讓睜開眼,瞬間看見她的小臉,他瞳心滑過一絲不可置信。


    她不是走了嗎?


    「我不是說過會迴來嗎?」她道。「你病得很重,還是去醫院看看比較穩妥。」


    許軒讓這才發現自己道出了心中的疑問。


    聽見她的話,他勉強撐起上半身。「不用去醫院……」仿佛有千萬根利針同時紮於喉嚨,他痛得兩眉打了好幾個死結。


    「不去就不去。」不想他為了抗議勉強發聲,她順從他的意思,兩手扶著他,讓他靠著扶手半躺。「先吃點粥好不好?我知道你喉嚨痛得不想吃東西,可是多少也吃一點。」她邊說邊拿出餐具。


    額際冰涼的感覺甚是舒服,許軒讓伸手摸向額頭,想也知道這是她買迴來的。看著近在眼前的湯匙,他眨眨眼,完全陷入愕然的漩渦中。


    「來,啊。」她舀了一口粥遞至他唇畔。「快點吃。」她催促著。


    她輕軟的嗓音令他不由自主地聽話張嘴,一口接一口地吃著。


    隻是不一會兒,他便搖了搖頭。


    「夠了。」他困難地開口。他本來就不覺得餓,隻是在她的輕哄下吃了一些。


    她沒有勉強他,給他遞來藥丸及溫水。「那麽,吃藥吧。」


    「嗯。」他聽話照做。「謝謝你。」他說。


    「唔?」她有點嚇到了,沒想到他會如此直率地向她道謝。「也……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就隻是剛好經過,所以……咦?」怕他誤會她有什麽企圖,她心急地想解釋,卻發現他已累極入睡,因而噤聲。


    自從下午離去後,她一直都忐忑不安,記掛他的情況,所以特地前來查看,在看到他伏在桌麵時,更是擔心至前所未有的最高點。


    即使現在他吃過藥睡著了,她還是收不迴擔心。


    凝視他依然微紅的臉龐,她的手輕輕地撫摸著,微歎了一聲。


    他現在好像小動物,是那麽的柔弱,讓人看了心裏很疼,好想將他擁入懷裏,好好地嗬護一番……


    心坎某些地方收縮起來,衍生了許多紛擾的感覺。見他顫抖了一下,她急忙拿過自己放在這裏的毛毯,小心地覆在他身上。


    「你要快點好起來。」看著他的睡臉,她輕聲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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