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夫人跟沈氏多年沒見,二人在甬道上契闊幾句,然後乘了青帷小轎去大長公主的鶴延堂拜見。


    大長公主隨意歪在貴妃榻上,身側撐著一個大紅引枕。身上穿著赭色如意團花金紋的大袖衫,外罩著薄如蟬翼的明衣。滿頭銀絲整齊的梳著,正中一支五鳳朝陽掛珠華勝。


    雖年華不再,然膚色白皙,襯著滿頭銀絲竟出奇的和諧與雍容。神態輕鬆寫意,有種曆經滄桑後明澈開悟的放鬆與豁達感。


    看見她們進門,坐直身體,對沈氏招招手道:“鸞娘迴來了,快扶你婆婆過來坐。”


    仿佛沈氏不是離京十多載,而是天天見麵一般的隨意。


    沈氏卻不敢隨意,和獨孤維唯一左一右扶著老夫人快步上前,大禮參拜,口稱:“參見大長公主。”


    大長公主示意侍女扶著老夫人起來,道:“親家老夫人不用多禮。”


    老夫人卻不敢輕忽,大禮行完才就著侍女的手起身,世子夫人忙上去搭把手,親手扶了坐到一旁。


    獨孤維唯一邊跟著沈氏磕夠三個頭,一邊明目張膽打量大長公主。


    “快起來。還叫舅母就好,出門久了倒跟我生分了。”大長公主語態隨意,就跟平常老太太一般模樣跟沈氏說道。


    沈氏從善如流改口又叫了聲舅母。被世子夫人讓到一旁坐下。獨孤維唯乖乖在沈氏身後站定。


    沈氏歸京後初次上門拜見,來得較早,這個時候客人都還沒到。


    沈氏問了大長公主的身體之類的話,兩人一來一往應答幾句。老夫人有些拘謹,隻微笑端坐。


    大長公主招手讓獨孤維唯過去,牽了小手問道:“小丫頭老盯著我看什麽?”


    獨孤維唯展顏一笑,順勢挨著大長公主坐下來。


    大長公主被她的笑顏晃得眼前一亮,誇道:“小姑娘可真好看。比你當你可還要好看。”後一句自然是對沈氏說的。“可見在娘胎中就是個聰明的,盡挑了父母的優點長。”


    沈氏謙虛幾句,道:“這就是個小猴子,上躥下跳的沒個安生時候,但凡她能安分點,我就要念阿彌陀佛了。”


    獨孤維唯從來在人前就不是羞怯的,何況見大長公主神態和藹,平易近人,也不裝腔作勢,嘴快的迴道:“天天有這麽多人念叨阿彌陀佛,阿彌陀佛他老人怎麽忙得過來?估計煩得不要不要的,恨不得捂了耳朵眼不見心不煩才好。”


    “舅母你聽聽,但凡我說一句總要迴我十句,哪有姑娘家總跟娘強嘴的。”


    “哪裏是強嘴?不過是講道理罷了。娘您道理講不過人家,便一句強嘴的大帽子扣下來,女兒可不能認。初次見大長公主殿下,您可不能讓女兒在殿下麵前丟人。”獨孤維唯晃著大長公主的手臂問道:“您說是吧。”


    大長公主不由“噗嗤”一聲樂了,鸞娘這麽端正的性子怎麽養出這麽個精怪的女兒。


    世子夫人也大開眼界,哪家的小姑娘見了大長公主不是恭恭敬敬的,把自己最好的一麵展現出來。偏她半點沒有敬畏,反倒把大長公主當平常老太太對待。


    沈氏見獨孤維唯毫不客氣的搖晃大長公主,又想扶額了,跟世子夫人道:“這丫頭就不知道‘認生’兩個字怎麽寫。”


    世子夫人拿帕子掩唇笑道:“這是性子活潑,比那處處畏畏縮縮的不知好上多少。”


    獨孤維唯望著大長公主微笑道:“舅祖母鶴發童顏,讓外甥孫女不由想到兩句話。”


    “哦?哪兩句話?”大長公主頗有興致得問。


    “這兩句話一句可讓人勃然大怒,再一句可令人轉怒為喜。”


    大長公主挑高雙眉:“哦?說說看。”


    獨孤維唯伸出白嫩嫩的一根手指說道:“第一句話就是------”她故意拉長聲音,彎著眼睛,笑嘻嘻道:“公主殿下不是人。”


    老夫人被她嚇得蘧然變色,手中的茶水抖了抖,慌忙站起來,道:“維唯快別胡說八道,趕緊跟大長公主道歉。”又跟大長公主施禮道:“小孩子說話不經腦子,萬望大長公主恕罪。是臣婦教導不力,大長公主要責罰便臣婦。”


    沈氏對自家女兒知之甚深,知道她必有辦法迴旋。隻是婆母下意識的反應,倒叫她頗有幾分感動。


    世子夫人不了解獨孤維唯,對她剛又幾分好感就被這一句話澆滅,擰眉不語,臉色頗不好看。


    獨孤維唯沒料到祖母是這幅反應,也覺得心裏暖融融的。站起身來,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看著大長公主。


    大長公主道:“還不快去扶你祖母坐下。”


    獨孤維唯立時笑眯眯去扶老夫人,安慰道:“祖母別急,孫女是那不著調的嗎?這不還有下一句沒說。”


    大長公主也點頭道:“第一句果然是能讓人勃然大怒的。第二句想必既圓了第一句,又轉折得十分圓滿。”


    不愧是經過大風大浪的大長公主,氣度見識無不高人一籌。


    獨孤維唯翹起大拇指,先誇一句:“舅祖母高明!”才道:“第二句話便是----九天玄女下凡塵。”


    沈氏笑罵一句:“臭丫頭故弄玄虛嚇唬人。”


    老夫人跟這才舒了口氣。


    “公主殿下不是人,九天玄女下凡塵。嗯,不錯,果然是一句令人怒,一句令人喜。”大長公主哈哈大笑,愉悅得說道。


    一招手,身後就有個十七八歲的侍女上前聽候吩咐。


    大長公主道:“這丫頭討人喜歡,拿最大的封紅。”


    這時間客人差不多要上門了,世子夫人不敢久坐,見獨孤維唯沒惹事,告了罪出門迎客去了。


    大長公主經曆過亂世,後經改朝換代,早就修煉的年老成精,什麽樣的人沒見過?


    故意討好的、諂媚的、挖空心思巴上來的,或者露骨拍馬的,簡直數不勝數。


    難得這小姑娘處處透著隨性,雖明目張膽的打量人,卻沒讓人感到被冒犯。說出的話換個人說妥妥就是諂媚,由她隨隨便便說出來,隻會讓人覺得她隻是愛說笑了點,並沒有上趕著討好的意思。


    那丫鬟應聲道是,果然取了一個大大的封紅過來,長公主親自接了,再轉給獨孤維唯。


    獨孤維唯也不推辭,磕頭道:“得先拜年才好拿舅祖母的壓歲錢。舅祖母新年康泰,萬事如意。”又磕了個頭,道:“再祝老壽星笑口常開,天倫永享。”


    方才站起來,雙手接過封紅。


    大長公主一連說了幾聲好,又吩咐道:“取那隻金累絲牡丹雙鸞鐲來。”


    拉著獨孤維唯問,“叫什麽名字,幾歲了?上了學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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