弁州距離長安一千四百餘裏,一家子拖家帶口的,又帶著許多箱籠,速度就沒法快起來,一直行了十來日,才進入京畿道,距離京城隻有兩三日的路程了。


    這日天氣陰沉,暮雲低垂,俄而風至,絲絲縷縷透簾而入。馬車中放置的紅泥小爐似乎被冷氣侵襲,懨懨得沒多少暖氣。


    沈氏將身上的貂裘大氅緊了緊,嘟囔一句:“天可真冷啊,像是要下雪了。”


    沈嬤嬤年齡大了,更經不住凍,恨不得把身上的厚棉布氅衣從頭包到腳,接著沈氏的話道:“老天爺保佑,可千萬不能下雪啊,這眼瞅著就要到了,雪一下可就走不成了。”


    獨孤維唯蜷在一角,身上搭著個小毯,靠在軟枕上翻看著一本《異物誌》,正讀到“涪陵多大龜,其甲可以卜,其緣中又似瑇瑁,俗名曰靈......”腦中想著,龜甲占卜一說古已有之,倒是從沒見過。


    這世間有很多神秘莫測事情無法用常理推論,更無法用怪力亂神一言蔽之,比如說她腦中時常冒出的古怪念頭,所以她對這些靈異的、神秘的古老傳承是相信的。


    沈嬤嬤跟沈氏都圍坐在火爐旁,冷得恨不得鑽進爐火裏才好。見獨孤維唯隻是搭著薄毯,舉著書看了半晌,也不嫌手冷,沈嬤嬤感歎:“還是年紀小好啊,火力旺,不怕冷。這人一上年紀身子骨就不行了,總感覺這冷風直往骨縫裏鑽。”


    “嬤嬤說的極是,我年輕時也不覺得冬天多冷,現在可不行了,一入冬身子沒半點熱乎氣。”


    二人正談論著,窗外響起扣擊聲。沈氏將窗簾撩開一條縫,見獨孤紹棠騎著馬,跟在車旁,嘴裏唿著白氣道:“一會怕是要下雪,我們得加快速度了,趁落雪前趕到商州驛才好。”


    沈氏憂心忡忡,“眼看離京城沒多遠了,可別真耽擱在路上才好。”離家十多年,正是歸心似箭,這天氣狀況由不得人不擔心。


    “真擱在路上也是沒辦法的事。你們坐穩了,這就要加快速度了。”


    沈氏“唉”了一聲放下簾子,對獨孤維唯道:“別看了,仔細一會跑起來顛簸,再把眼睛看壞了。”


    獨孤維唯應了一聲,乖乖放下書本。這年頭眼睛壞了可沒辦法。


    商州驛是個比較大的驛站,他們這一行是舉家搬遷,人多、車馬多,一路上投宿不是大的驛站,就是包下整個客棧。


    進門首先一個大的照壁矗立在眼前,正中用石雕著一個古隸“驛”字。


    繞過照壁,驛丞正快步迎上來,正要說客已滿,請另尋下處。見照壁後源源不斷進來一隊一隊軍士,馬上把即將開口的話換成:“大人請跟下官去大堂稍後,今天人多,下官這就讓人騰地方去。”


    開玩笑,這麽多兵,一個個手扶刀柄,煞氣外漏,一副一言不合拔刀殺人的架勢,哪個不開眼了敢去冒犯!


    待驗過獨孤紹棠的印信,那腰就彎成大蝦了,言語更是比爹媽都恭敬。正二品的上將軍,一年到頭也見不了幾個。哪怕自家住柴房馬棚也得騰出地方給人住。


    獨孤維唯一家在大堂中等了約莫兩刻鍾,那驛丞就進來說地方騰好了,領著他們去了。


    驛丞給騰出來的是個單獨的三層閣樓,位於驛站深處,倒是很清靜的地方。


    獨孤維唯一家和所帶的丫鬟仆役們占據了三樓,二層和三層住的都是隨行的親兵。


    獨孤維唯進了房,於氏就領著叮叮當當把床上被褥枕頭都換成自帶的,阿敏阿捷主動去提水給主子沐浴。


    獨孤維唯沐浴後,換上一身家常薄棉襦裙,頭發打散了,僅在腦後鬆鬆結了跟長辮就要出門。


    於氏勸了一句:“坐了一天馬車,小姐也該累了,好好歇歇吧。”


    獨孤維唯哪裏是聽勸的,迴頭道:“我不累,去看看爹娘就迴來。”帶了阿敏阿捷出門去了。


    在父母房裏溜達一圈,見母親麵有疲色,就出門讓她歇著。


    獨孤維唯倒半點沒覺得累,十多歲的年齡正是精力旺盛的時候,這時也不想迴房,就下了閣樓,在驛站閑逛。


    這商州驛占地麵積不小,像這樣的三層閣樓還有一棟,另外還有幾棟兩層小樓,正院甚至還有一處池子,裏麵稀稀拉拉留著幾株殘荷,邊緣用一圈青石參差不齊的圍著。


    獨孤維唯繞著池子溜達一圈,很快失了興趣。


    天光漸暗,雲層低壓,院中各個屋簷下,已有上燈的人在逐漸點亮燈盞。


    阿敏道:“外麵冷,小姐還是迴房吧。”


    阿敏阿捷已是十三四歲的大姑娘了,這幾年被獨孤紹棠換著法子操練,已鍛煉的寵辱不驚,再不是幾年前遇到事情就不知所措的孩子了。


    獨孤維唯轉了這麽一圈,也覺得沒意思,就打算迴房。


    迴到他們所住的閣樓下,獨孤維唯發現閣樓右側有通向後方的小道。她是個好奇心強的,心道後麵還沒逛過,不知道是什麽去處,扭身就拐了道。


    剛走了兩步,感覺頭頂黑影一閃,有一人落在身旁。


    獨孤維唯扭頭看去,見是杜岩,衝他一笑:“岩伯年紀大了,也累了一路,還是早些歇著吧。我就在院裏轉轉,沒什麽危險。”


    原來是杜岩在樓上望見她要去後邊,脫離了自己視線範圍,立刻跳下來保護。打那年獨孤維唯屢屢遇險,之後但凡她外出,杜岩就打起十分精神。


    杜岩心中憋屈,不過是五十多歲的年紀,怎麽就年紀大了?一頓能吃三大碗飯,還很年輕好不好?


    他默不作聲遞上獨孤維唯的手弩,等阿敏接過幫獨孤維唯綁在手腕上,才道:“小姐放心,我還沒像小姐想的那樣不堪,就是再看顧小姐二十年也沒問題。”


    獨孤維唯見杜岩臉色發黑,知道這總不服老的又犯了小孩脾氣,忙笑道:“呃,岩伯一點也不老,是我又說錯話了。”


    杜岩心裏更憋屈,小姐一臉安撫小孩的表情是怎麽迴事,人道老小孩老小孩,難道小姐心裏也是這樣想的?


    轉過後院,便是三座青瓦房圍成的一個小院。屋簷下垂著氣死風燈,散發著淡黃的光暈。


    獨孤維唯往前走了幾步,見屋頂煙囪冒著炊煙,料想是驛站廚房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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