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督府位於東正街西段,占地約十三四畝,前麵是衙署所在,後麵是內宅。


    杜岩站在都督府對過仰頭打量。高高的門頭當中,橫著一副寬闊的匾額,上書“弁州都督府”五個黑金大字。字體雄渾,筆鋒如刀,字間筆畫透著凜然威儀。


    匾額下是朱漆大門,門上一溜錚亮的黃金門當。門下十級台階,台階兩邊杵著漢白玉欄杆。大門兩旁蹲著兩隻兩人高的石獅子,瞪著雙眼,煞是威風。


    台階上站著兩名執戈衛士,身體挺直如標槍。台階下另有兩名衛士腰挎長刀,在門口來迴走著巡弋。


    杜岩站了片刻,上前向階下巡弋的一名衛士揖禮,道:“這位大人,敢問都督可在府中?”


    衛士上下打量他一通,“都督巡營去了,不在府中。”


    “可知何時迴來?”杜岩又問。


    “你這老兒,都督何時迴來連夫人都不知道,我等怎會知曉?”那衛士沉下臉道。


    “既是如此,小人在這裏等著吧。”杜岩有些訕訕然。


    那衛士指指對麵牆角,示意杜岩過去。


    杜岩蹲在牆角一直等到日上中天,太陽照在身上暖烘烘的,他幾乎都要睡著了。


    將到午時,猛聽得一陣馬蹄聲響,由遠及近,不過眨眼功夫,一行十來騎就如狂風般卷來。


    領頭一人胯下黃驃馬,身著亮銀甲,其人如龍,其勢如虹。


    正是汴州都督獨孤紹棠。


    他身後之人也都人彪馬悍,氣勢如怒潮狂湧。


    一行人在都督府門前下馬,動作利索,整齊劃一。雖寥寥十數人,卻宛如千軍萬馬,殺伐之氣撲麵而來。


    杜岩定定神,上前去在獨孤紹棠麵前舉手加額,深深鞠躬,待直起身來,微佝著背,道:“小人杜岩,參見都督。”


    獨孤紹棠迴頭看他,神色淡淡,問道:“何事?”


    “前日多蒙都督搭救,小人特來報恩。”杜岩恭恭敬敬說道。


    獨孤紹棠冷冷道:“不必了,救你本非我所願,不過是不忍小女難過罷了。”


    他說著,把馬韁交給從人,大踏步走向門口。


    這都督說話真傷人呐,杜岩暗道。眼見獨孤紹棠腳步不停地向前走,忙大聲叫道:“二十多年前,在慶州,小人曾與都督有過一麵之緣。”


    獨孤紹棠猛然迴過頭來,目似冷電,將杜岩上下打量一番,默然半晌,道:“進來吧。”


    杜岩大喜,快走幾步,跟在獨孤紹棠身後進了大門。


    獨孤紹棠帶著他過了前衙,直接去了二進院子的書房。大馬金刀在椅上一坐,淡淡吐出兩個字:“說吧!你想做什麽?”


    杜岩上前一步,在獨孤紹棠麵前跪下,磕頭道:“小人受小姐大恩,無以為報。願在府中為奴,保護小姐平安。”


    “保護我的女兒?好大的口氣,你有多大本事?敢這樣大言不慚?”獨孤紹棠冷笑。


    杜岩知道自己空口白牙的確難以打動人,就說道:“都督二十幾年前到過慶州吧,可還記得當年慶州太守家的事情?”


    杜岩一邊說話,一邊抬頭看向獨孤紹棠,心裏暗自感歎,當年城南客舍中衝動正義的少年,如今已是夠鎮守一方的大員了。


    這麽多年過去,僅有一麵之緣,杜岩還能記起他來還真是不易。


    當年偶然聽到那位老者跟獨孤紹棠的對話,說什麽老太爺還在軍中等著,那時他便想,這般錦衣華服的孩子大約是哪位將軍的後人。


    若非今日小三子提到獨孤紹棠是獨孤仲直的孫子,他還想不起這茬。


    事情已經過了二十來年,獨孤紹棠也是想了一會兒,才問道:“就是相傳府裏鬧鬼,後來被全家燒光的太守府?”


    杜岩微微一笑,頗有幾分自豪,“從傳聞太守府鬧鬼,到他全家被燒死,都是小人一手所為。”


    獨孤紹棠這下倒有幾分驚訝,“哦”了一聲,“倒是有幾分手段……”


    話沒說完,門外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伴著清亮的童聲,“爹爹迴來了嗎?”


    門口一人答道:“迴小姐的話,都督剛剛迴來。”


    這人話音未落,獨孤維唯小小的身影已跨進門來,乳燕投林一般,飛撲到獨孤紹棠懷裏,仰著小臉嘰嘰咯咯說道:“爹爹怎麽才迴來啊,我都等您好半天了,您用膳了麽?”


    獨孤紹棠滿臉寵溺的笑,看得杜岩也是大開眼界,剛剛還冷得像塊冰,這會兒瞬間就眉目舒展,笑意濃濃。都督變臉的速度真是驚人。


    隻聽獨孤紹棠如三月春風般的聲音:“還沒有呢,今天廚房做了什麽好吃的?”


    “我讓人做了紅燒肉等爹爹迴來吃,都熱過兩迴了,可好吃了,是我教給廚娘的……”


    她不等獨孤紹棠迴答,徑自小手一揮,叮叮提著個食盒和當當一起進來。


    叮叮把食盒放在案上,當當忙幫著將裏麵的一盤子紅亮亮的肉取出來,另擺上白米飯和幾盤子素菜,擺好筷子。


    “爹爹快嚐嚐,是我教給廚娘做的。”獨孤維唯把筷子遞給獨孤紹棠,滿眼期盼催促到。


    獨孤紹棠摸摸女兒的頭,接過筷子夾了塊肉在嘴裏,咀嚼兩下,頓時兩眼一亮,讚道:“不錯、不錯,甜鹹適宜,鮮香濃鬱,這是爹爹吃過的最好吃的肉了。我們維唯可真能幹!”


    獨孤紹棠誇著女兒,衝杜岩幾不可查的抬抬下頜。杜岩會意,連忙站起來,躬身退到一旁。


    這一動,獨孤維唯立馬注意到他。她“咦-----”了一聲,道:“這不是那天的老伯伯嗎?老伯你身子好些了嗎?”


    杜岩溫言笑道:“多謝小姐掛念,已經好利索了。”


    “哦,那就太好了!老伯你坐呀,也嚐嚐紅燒肉吧,保證你從沒吃過。叮叮,去廚房給這位老伯伯盛碗飯來。”


    杜岩忙擺手道:“多謝小姐,小人用過午飯了。不敢勞煩這位姑娘。”


    叮叮迴頭看著獨孤維唯等她定奪。


    獨孤維唯道:“既然這樣,老伯嚐幾塊肉吧。”


    叮叮忙夾了幾塊肉,放在小碟子中給杜岩端過去。


    杜岩理解小孩子急於表現的心裏,順從地嚐了一口,不由雙眉高抬,滿臉訝色,由衷讚道:“小人也算是走南闖北,見過世麵了,從沒吃過這麽好吃的東西。”


    杜岩所說並非恭維,前朝大周之前,戰亂頻起,生活動蕩不安。好不容易女帝建立大周,其後代君主卻都不具才德,邊疆連年戰亂,導致國力衰退。


    所謂倉廩實而知禮節,生存都艱難,能活下去已是僥幸,哪有能力去追求禮儀、研究吃穿?


    雖時下天下承平,畢竟沒有多少年,整個國家尚在休養生息,還遠沒到可以食不厭精燴不厭細的地步。


    又因時下的吃食不豐,調料也欠缺,烹飪手段簡單,所以就是在大戶人家和高檔酒樓飯館,也做不出這樣濃香滿口,肥而不膩的肉食。


    “是吧,是吧……”獨孤維唯小臉發亮。她知道他沒說假話,他說話時麵部表情放鬆,瞳孔毫無變化,這是真誠的表現。


    她一疊聲說道:“我就說紅燒肉很好吃很好吃,可娘就是不讓吃豬肉,還說什麽豬肉是髒肉,大家閨秀都是不吃的。我十八班武藝都使出來了,娘才勉強答應了。”


    她嘰嘰呱呱一通說,聲音清脆如珠落玉盤,神采飛揚,眉飛色舞。


    “還十八般武藝,你都用了哪十八般武藝了?”獨孤紹棠親昵的捏女兒的臉,滿眼都是笑意。


    “撒嬌、耍賴、生氣、說好話、拍馬屁、扮可憐、哭、笑、纏、擰……”獨孤維唯真的板著手指一一數起來。


    獨孤紹棠哈哈大笑,“難為我們維唯了。”


    杜岩也不禁莞爾,這麽一個漂亮的小姑娘,又聰明可愛,就是他見了都忍不住喜愛,更何況她的父親,定是當做性命一般珍愛。


    說笑了一陣,獨孤維唯像是才想起來,問杜岩道:“老伯怎麽會在這裏?有事找我爹爹?”


    杜岩看了獨孤紹棠一眼,見他點頭,就躬下腰,以便小小的女孩能夠更便於跟自己交流。


    “小人那天病的快要死了,多虧遇到小姐,讓都督救了小人一命。小人無家無室,孑然一身,願入府為奴,侍奉小姐。”


    獨孤維唯聽了,若有所思的想了想,卻不說話,隻拿眼看她爹爹。


    杜岩暗讚,真是聰明伶俐,這麽小小年紀就知道什麽是自己能拿主意的,什麽是自己不該插手的。


    獨孤紹棠不置可否,道:“說說你在慶州幹得事。”


    杜岩聽他這麽一說,知道有幾分希望了,但想著自己在慶州設計殺人滿門,這般事情怎麽好當著孩子的麵說。看了獨孤維唯兩眼,有些遲疑。


    獨孤紹棠見他能夠顧及女兒年幼,心裏就有幾分滿意,“但說無妨,人心險惡,她聽聽也無妨。我的女兒不能隻養在深閨,做個萬事不知的蠢貨。”


    杜岩心下大是讚歎,這獨孤紹棠雖嬌寵女兒,卻不盲目嬌慣。也不再顧忌,將自己的姓名來曆,如何家破人亡被人拐賣,如何長大複仇的事一一和盤托出。


    至於到去吳地搶奪彎刀,被人打傷一路逃竄至弁州,之間的種種事端,及關於末帝幼子的事,一言代過。隻說機緣巧合之下,自己黑吃黑得了把彎刀。


    他覺得事關重大,不宜隨口亂說。暗想等著機會再單獨說與獨孤紹棠知道。


    聽得獨孤維唯一會兒瞠目結舌,一會兒皺眉糾結。時不時接口:“真是可惡!”“這人真壞!”“老伯幹得好!”


    獨孤紹棠倒是一直麵無表情聽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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