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岩在暗處看了一出大戲,暗道饒是展家兄弟精似鬼,還是著了人家的道。也不知道那毒到底藏在了哪裏,他看了半天也沒搞明白。


    伍爺看著展家兄弟的屍身,搖著頭輕聲歎息:“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下輩子好生做些安安穩穩的營生,或許還能活得久點。”


    拿起展家兄弟之一用過的銀箸,拿帕子擦幹淨,在其中一根的頂端扣了幾下,上麵竟是個小小的蓋子,打開後,伍爺把銀箸倒過來在手心磕了幾下。


    杜岩見他手心裏掉出來些許粉狀東西,才恍然大悟,想來銀箸定然是空心的,頂端有個不起眼的小孔,藥粉裝在裏麵。用食時湯汁滲到孔中,融化了裏麵藥粉,再順著孔洞流到菜裏,菜裏自然帶了毒。


    這根筷子設計得如此精妙,不細看很難發現其中的奧妙。


    展家兄弟雖然隻吃世子夾過的菜,卻沒注意世子把每道菜嚐過一遍後,便不再動筷子了。


    菜裏原本無毒,展家兄弟用過後便有了毒。


    杜岩不由手心冒汗,暗道自己遇到這樣的情形,怕是也會著道。


    他出了房間,在圍欄處探頭往下看去,世子正一路往府裏深處走去,風吹著他的衣袍,身姿翩然,仿佛濁世佳公子的模樣,隻是這錦繡玉顏下藏著一副奇詭肚腸。


    剛剛伍爺給世子的東西,想來正是那把斜月彎刀。世子得到刀,定會急於研究。


    秘密即將揭曉,杜岩忙輕輕跳下樓,追著世子去了。眼見世子進了一所院子,杜岩掃了一眼,料想其中最大的屋子定是世子居所。飛快地繞到後麵,跳進院牆,從窗子鑽進室內。


    他剛剛把窗戶關好,就見有燈光由遠及近,漸漸靠近門口。就著門外微弱的亮光,杜岩匆忙間不及細細打量房間,見房裏杵著架花梨木鏤空雕花隔扇,將三間連通的房間隔成一大一小兩間。他所處的是個小間,貌似盥洗室的樣子。


    杜岩連忙奔過去在槅扇上垂著的輕紗後藏好。


    這時屋門被推開,幾個人走進來,挨個點燃室內的燈燭。


    他不敢探頭看,隻聽見世子吩咐人全都出去,然後是腳步聲,拉開椅子的聲音,少傾徹底靜了下來。


    杜岩在槅扇後探出頭,隻看見世子的側影端坐在椅上,手裏翻來覆去把玩的正是那把斜月彎刀。


    杜岩見他將彎刀仔仔細細檢查,似乎在找什麽東西。良久,側過身子,在頭上拽了根頭發,將彎刀鋒刃朝上,然後把頭發置於鋒刃之上,輕吹了口氣,頭發頓時斷做兩截,輕飄飄飛落地上。


    世子喃喃道:“真是吹毫斷發!”


    杜岩倒吸一口氣,沒想到這小小的不起眼的彎刀,竟然鋒利至此。


    他這一驚訝,吸氣聲便有些重了。世子立刻發覺,“嗆”地一聲將彎刀合上,大喝一聲:“誰?”


    杜岩沒料到這吳王世子如此警惕,不敢逗留。


    包著賊不走空的想法,一個箭步跨出,左手食中二指伸出做勾狀,徑取世子雙眼。世子急忙伸臂格擋,嘴裏罵道:“賊子,爾敢!”。杜岩另一手卻悄無聲息探出,一把奪了彎刀,揣進懷裏轉身就走。


    這邊吳王世子大叫:“來人啊,有刺客!”


    杜岩剛從後窗跳出,翻過牆頭,便有衛士聞聲迎頭而來。正前方一人身材高大,腰背寬闊,僅看身形就能感到他渾身賁張的力道。


    他衝過來攔住杜岩去路,轉眼間,二人已過了幾招。


    杜岩心下駭然,世子府裏竟還有這般高手!他知道不是敵手,後有追兵又源源而至,不敢戀戰,虛晃一招,正要逃竄,那人卻已看透他的打算,毫不理會他的虛招,徑取中路,一掌帶著雷霆風聲當胸打去。


    杜岩躲避不及,拚著受這一掌,腳下在地上用力一蹬,順著這一掌的力道,身體飛快向後掠去,幾下竄到樹上,在樹頂騰挪跳躍,飛快地出了世子府。


    那人功夫雖好,奈何身形笨拙,論起輕身功夫,差杜岩甚遠。


    杜岩不敢直接迴客棧,腳下不停,徑往相反的方向奔去。一路遇到巡街武侯就跳上牆頭躲避,後來幹脆上了房頂,站在高處,更能看到街道上三五成群,點著火把尋找他的人。


    他不敢稍作停留,一路奔向城南。遠遠望見西南處有一所宅子燈火通明,在暗夜中尤為顯眼。杜岩踏著屋瓦跳到那所宅子房頂,探頭一看,正是笙歌燕舞,軟紅香糜,卻是一所妓院。


    杜岩心頭一動,脫了身上的夜行衣,取下遮頭臉的黑布,放在妓院的房頂。然後繞了半個淮州城迴到客棧,翻窗進了屋子,才捂著胸口咳了幾聲,咕噥一句:“疼死老子了。”


    知道世子的人遲早會搜到這裏,顧不上胸口錐心的疼,就著窗外不甚明亮的月光,將行李中各種各樣的過所和幾張人皮麵具、幾瓶藥物一一取出,四下看看沒地方可以藏匿。想起日間初進旅邸時看到院中一顆大楊樹,枝椏間有個鳥巢。


    索性這些東西同斜月彎刀一起用布包了,輕輕推門出去,見四下靜悄悄毫無動靜。他飛快地上了樹,鳥巢裏一隻大鳥飛出來,嘰嘰喳喳叫著啄他的手。杜岩置之不理,他將巢中兩隻雛鳥拿出來,再把布包放進去,然後把雛鳥放在布包上,飛身掠下樹。大鳥見他走了,也就不叫了。


    杜岩迴到房間,打開被褥,脫了外衫鑽進被子。剛躺下沒多久,就聽見外麵砸門的聲音,緊接著是嗬斥聲,蹬蹬蹬上樓的聲音,一間間房門打開的聲音。


    杜岩起身點了燈,把頭發抓亂,做一副剛睡醒的樣子,佝僂著腰,打開房門。他不用裝,胸口的疼痛足以讓他直不起腰來。


    他這樣貌似聽到動靜出來查看,倒比被叫開門,更能讓人覺得無辜。


    很快,幾個黑衣衛士就查到了杜岩門口。杜岩雖隻有五十出頭,但多年風霜奔波,比同齡人看著顯老,加上腰身佝僂,頭發花白,打眼一看,就是一個平平無奇的幹瘦小老頭,哪有半分在戒備森嚴的世子府來去自如的高手風範。


    黑衣衛士簡單問了幾句,在房裏一通搜查,沒發現什麽可疑的東西。一人查到杜岩易容時用的脂粉時,抬頭看看杜岩,問了一句,“你這老頭帶著帶著胭脂水粉做什麽?”


    杜岩早想好對策,笑著迴道:“哦,難得出一趟遠門,給閨女捎點東西。”


    等這幾個衛士去下一間盤查,杜岩關上房門忍不住籲了口氣。重新在床上躺下,心想,看這勢頭,明天盤查隻會更嚴,還需早早離開為妙。


    次日早上,杜岩踅摸到城門口,遠遠看去果然盤查甚緊。入城的也還罷了,出城的挨個搜身,檢查攜帶的物品。即便女客,也調集了三姑六婆搜身。


    杜岩暗暗叫苦,心道照這樣勢頭查下去,遲早會查到自己。但想著世子為這麽一把斜月彎刀,興師動眾,不惜殺人滅口,現在為找彎刀,折騰出這麽大陣仗,若說這把刀除了鋒利些,沒什麽蹊蹺之處,他是無論如何不信的。


    這樣一把刀,他拿來則是半點用處也無,隻是強勁上來,你越是想要迴去,我偏就不給你。


    何況東西現在還在鳥窩裏,大白天的,他也不好爬上樹取出來,隻能在城裏再呆上一天。


    城中氣氛甚是緊張,一隊隊的巡街兵丁,還有銀甲武士,在大街小巷,酒樓茶館一一排查。


    杜岩仍做一副小老頭的樣子,大模做樣在街上晃蕩,反倒無人疑他。


    眼看著到了傍晚,仍沒想到妥當的辦法混出城去,索性晃悠到王府門前,看能不能找到什麽契機。


    “讓開,讓開!”


    街上突然響起一陣喧嘩聲,杜岩迴頭看去,隻見兩匹快馬披著夕陽,向這邊疾馳而來。


    馬上兩名騎士俱都穿著一身素白,頭纏孝布。兩人雙馬一路奔到王府門口,翻身下馬,不知跟門口的守衛說了句什麽,就被放進去了。


    杜岩暗想,這是來報喪的,也不知道是否有機可趁。存了這個心思,他遠遠地混在人中,等了約莫兩刻鍾,仍不見有人出來。眼看著馬上宵禁了,隻好迴了客棧。


    夜間又被搜查了一遍後,杜岩半夜上樹去取布包。布上被雛鳥拉了鳥糞,他幹脆隻把裏麵的東西取出,仍把布留在鳥巢。


    看著手裏的過所,安全起見,還是覺得一把火燒了為好,他怕半夜亮起的火光把人招來,想了想,鑽進床底,打著火石,把幾張過所燒了。人皮麵具被他裝進衣服夾層,輕飄飄的,不會讓人跟彎刀聯想到一起。


    次日不過剛過五更他就起了,把斜月彎刀在小腿上綁牢,包袱纏在背上。出門一看,殘月斜照,尤留微光,街上已有早起做小生意的人們。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獨孤大人紀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曉色初開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曉色初開並收藏獨孤大人紀事最新章節